跌入水中，或者從水裡坐起來。

　　忘記自己是如何來的，

　　忘記自己是怎麽來到這個世上的。

　　掙扎著坐起來，眼中閃過最後的清明，然後看著這個黑暗的世界，低下頭，染血的劍上滴著粘稠的血。

　　而自己，則就在一個血泊之中......

　　記憶，用無比熟悉的方式，大量的記憶湧入心頭，心開始痛起來。

　　劇烈的痛，淚水流淌進血泊，沒法相融，只能浮在上邊，倒映著一個像惡魔般的男人......

　　......

　　......

　　三歲就開始練劍了。

　　師傅說:三歲習武，方可在未來有那麽一絲機會問鼎天下。

　　年紀小的時候可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天下，只知道聽自己既是父親，又是師傅的話。

　　別人家三歲的小孩子在玩沙子，而自己除了大量的鍛煉還得無時無刻抱著那把為自己量身定做的劍。

　　劍如臂使，是用劍的人需要達到的第一個境界。

　　師傅喝著茶笑的模樣很慈祥，但是訓練起他的時候卻猶如一個屠夫。

　　劍道一途沒有捷徑，讓劍成為自己的一部分，這需要十年如一日的練習，每天鍛煉，一旦松懈，就會前功盡棄。

　　一個用劍的人，生下來就要與劍相伴，經過幾十年的鍛煉，才能發揮劍的全部威力。

　　而自己，這19年，就是這麽過來的。

　　吃飯是劍，睡覺是劍，學習是劍，玩耍是劍，哪裡都是劍......

　　劍便真的成為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然後，殺妖也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

　　十六歲

　　父親帶著我殺了一個普通的小妖怪，然後告訴我:“你出師了，為父沒什麽可以教你的了。”

　　那一年，同齡的人沒有一個是我的對手，而年長我的，都很難找出幾個比我強的。

　　我被譽為人族最傑出的天才。

　　然後被賦予了一道使命:殺妖！

　　妖族霍天下，該死！

　　人族每年死在妖怪手中的人不計其數。

　　那一年，我加入了一個專門獵殺妖怪的組織。父親說，我的劍術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學習的了，剩下的，需要自己摸索，在實戰中總結出一條道路。

　　我明白，16歲不同輩無敵，終身難望巔峰。

　　我要追求的，是劍的巔峰！

　　殺妖，也成了我生活......

　　......

　　19歲。

　　從妖族的部落出來的自己，沐浴著鮮血的樣子被所有的妖族銘記著。

　　他們稱我為:修羅。

　　傳說中鬼族嗜血而瘋狂的怪人，比惡魔還要讓人畏懼三分。

　　妖而已。

　　殺之不必理會其言。

　　......

　　20歲

　　殺妖讓我有點厭煩了，我的劍術越來越犀利，劍法越來越高超。父親已經不是我三招之敵。

　　年紀輕輕，就患上了憂鬱的苦惱。

　　越來越喜歡平淡的生活，有點厭倦了殺戮。閑著沒事，就會去我最喜歡的廬山，這座山雲霧繚繞的樣子，很容易讓人平靜。

　　父親說這是看破山水，返璞歸真的境界。

　　20歲能有這種心境，絕對是世間第一人，他極為自豪。

　　我不知道什麽是返璞歸真，不過我越來越喜歡去廬山了。

　　因為那裡有我唯一的朋友:山上的一個采茶女。

　　還記得第一次遇見的時候，我叼著一根茶葉，品嘗著這種才被發現不久的飲料帶給人嘴的那種淡淡苦澀，躺在茶樹上，看著天上的雲朵。

　　那是一年種最舒服的季節，不冷不熱，微風徐徐，讓人由衷的感覺到享受，漸漸昏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她揪著我的耳朵，叉著腰氣急敗壞的說道:“你弄壞了我的茶樹。”

　　......

　　21歲

　　這個剛開始見還不覺得有多好看的姑娘越來越耐看，每一次見面，總覺得她比昨天好看一些。

　　真是奇怪的錯覺。

　　一年了，已經整整一年了。

　　這一年，我沒去殺妖，為了賠她的茶樹，用一年時間種了整整3650顆茶樹，每天十顆，至於剩下的時間，會吃她帶來的點心和她一起研究如何讓這種新奇的飲料賣個好價錢。

　　真是快活的日子啊。

　　我們在一年的時間裡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甚至我知道她的一個秘密，一個她從來不願意告訴我的秘密。

　　她很討厭我的劍，每一次在茶園，她總是會讓我把劍收起來，不然就會生一下午的氣，無論怎麽逗她，都不會理我。

　　所以我在廬山的時候從來不會拿出自己的劍。

　　我開始習慣沒有劍，只有她的生活。

　　.......

　　22歲

　　父親在黃河流域的大部落中面見了當時的人皇，並帶著我。

　　我並不想去，但是必須得去。

　　這一走，一個月是回不了廬山了。

　　不知道她的點心會不會剩下，或者茶樹會不會又被野豬撞翻從土裡刨出來。

　　那場決鬥之前，自己腦子裡全是這些。

　　毫無意義的比武，據說是爭什麽天下第一。

　　父親這些年一直惦記著這個名頭，我小時候也在為這個名頭努力，現在，卻提不起半分興趣。

　　打敗那些菜的摳腳的對手，我理所當然的獲得了同年齡段的冠軍。

　　人皇很興奮，嗯，還有那個大妖:女媧。

　　她誇了我，說我是這幾百年最傑出的人族:年紀輕輕就摸到了不在五行之中境界的門檻。

　　這是至高的榮譽，父親和我的。

　　那一年，父親最忙的是張羅我的婚事，大部落很多的強者都想把女兒嫁個我，畢竟我是最強的年輕人。

　　面前坐過無數的“仙女”，卻總感覺缺點什麽。

　　哦，對，缺那種平平淡淡的真實。

　　相親了好久，卻沒有絲毫見色，父親急了，我成就太高了，他怕我這幾年就會進入那種傳說中無欲無求，逃脫三界之外的境界，那個時候自己將對兒女情長，結婚生子這種事的興趣降到最低。

　　他找了個門當戶對的女子，逼我娶了她。

　　那一天，我看著天上的星星。

　　逃了......

　　逃去了我最喜歡的廬山......

　　......

　　23歲

　　我種好了山上被野豬破壞的幾十隻茶樹。

　　她看著我，特別凶的嚷著:“你還知道回來，現在就給我走，再也別回來了。”

　　幸虧我看過的書多，書上說，女孩子讓你再也別回來的時候，其實只是在賭氣，這個時候，你需要做的其實是像她道個錯，然後告訴她，自己再也不會離開了。

　　嗯，女孩子的心思果然和常人不同。

　　書上果然說的不錯。

　　掏出中原最好吃的小吃:糖山楂，這個在至高部落特別受歡迎的小吃果然成功的消去了她的怒火。

　　小嘴被山楂染得紅彤彤的，真是可愛。

　　比那些“仙女”好看多了。

　　嗯......在她拍了自己一巴掌後，自己有點後悔了。

　　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瞎，你說這個要姿色沒姿色，要溫柔沒溫柔的女人哪裡好了。

　　嗯......

　　一點都不好看......

　　“看著我幹嘛?”女孩子瞪著他。

　　他一愣，尷尬的笑著，然後好像不好意思的問道:“我爹說，男孩子年紀大了要成家立業的，我娶你好不好?”

　　她聽到我說的話，手中的冰山楂掉到了地上，顧不上吃，拿起茶籠慌不擇路的跑掉了.....

　　只剩下自己，愣愣的坐在地上，晃動著腳丫子。

　　記得自己曾經問過她:“你有沒有什麽想做的事，我可以幫你。”

　　她說:“在這裡不被人打擾，安安靜靜的生活，賺點錢幣讓自己生活好一點，就是最好的生活。”

　　也記得父親曾經問過自己:“為什麽不願意結婚。”

　　我說:“這不是愛情。”

　　他憤怒的罵著:“你懂個屁的愛情！”

　　.......

　　自己或許從來沒懂過......

　　那一晚，鮮血染紅了天空......

　　父親找到了我，並發現廬山下的一個小村莊。

　　我知道她的小秘密，在那一刻:守不住了。

　　16歲到19歲，我殺了數不盡的妖。

　　卻在知道她是妖後，下不了手。

　　曾經問過她的經歷，她說她們是從一個部落逃生出來的可憐人，厭倦了無休止的爭鬥，隻想在這裡安安靜靜的生活。

　　也問過她以前的部落，一個自己記憶中多次出現過的部落。妖族在長江流域最大的部落.......

　　他不止一次殺進過那個部落，在自己瀕臨極限的時候再逃回來......

　　修羅這個名字，就是他們起的。

　　為什麽自己不離開她呐?

　　自己無數次的問過這個問題。

　　為什麽明明知道他們是妖，為什麽明明知道自己是他們的仇人，卻依舊忍不住想見那個姑娘呐?

　　無數詞的想過這個問題。

　　但是答案依舊是一個很奇妙的答案:

　　不知道......

　　.......

　　人的一生總有後悔的事，而自己最後悔的，就是沒有離開她。

　　從沒後悔遇到她，相反，這一年，是自己經歷過最快樂的時光。

　　但是，自己終究是個屠夫。

　　一個沾滿鮮血的屠夫。

　　父親發現了妖族部落，剛剛獲得極高地位的他充滿了野心，一個人口不到百人的小村子，屠殺了，就是一件大功勞。

　　自己小心翼翼守護的秘密，被人發現的時候，心中像翻倒了五味瓶。

　　23歲。

　　自認為活了一輩子，什麽樣的事情沒經歷過。

　　但是在這件事上，卻是前所未有的難受。

　　曾經見到就殺的妖族，此刻竟然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

　　那一天晚上，自己提著劍，站在自己父親的大軍面前，橫著劍，沉默不語。

　　背後，是那個自己隻遠遠的望過，卻從來沒靠近過的村子。

　　......

　　真是可笑。

　　被妖族稱為修羅的男人，那個殺了無數妖的男人，此刻拿著劍，守護著一個妖族的村子。

　　這個村子裡有人認識他。

　　當有人尖叫這喊出修羅這個稱呼的時候，他低著頭，心狠狠的顫了下，然後看到了妖族中滿臉寫著不敢相信的她。

　　自己想要守護的秘密，也沒守住啊。

　　就像她要守護的，也沒守住.......

　　一報還一報。

　　書上寫過的。

　　或許，這就是自己欠她的吧，就像毀了她三顆茶樹，總得還回去。

　　拿著劍，擋在父親面前，帶著從未有過的決心。

　　......

　　父親很失望，從未有過的憤怒。

　　但是在這憤怒之前，自己先要對付的是妖族對自己的攻擊，

　　成見太深了......

　　妖族對他的仇恨太深了......

　　壞人就是壞人，修羅就是修羅，不會得到別人的諒解，也不奢求別人的諒解。

　　這點道理，他懂的。

　　以前的他，會對妖下死手，但是現在，看看那個帶著悲傷，好像在哭著的她。他知道，今天如果自己殺一個妖，這輩子都不會被她原諒。

　　但是妖族卻在攻擊他。

　　人族也在攻擊他。

　　怎麽就成了兩邊的敵人。

　　......

　　書上說，以殺止殺，才是解決殺戮的唯一辦法。

　　以殺止殺.....

　　你永遠無法用和平的方式阻止一個想要殺光面前所有人的強權，妄想用和平的方式解決人妖的矛盾，這需要長久的時間，一點一點的去改變，但是現在，兩邊人的戰場上，處處留情的製止他們廝殺，和平解決?只會是個笑話。

　　沒有了出手見血的果決。

　　就連那傲人的劍術都成為了一個二流高手的舞蹈。

　　“你讓我很失望。”父親的話回蕩在腦子裡。

　　哪怕妖族砍了自己無數刀，卻始終不願意將屠刀揮向他們。

　　被兩邊仇恨著，一個人，挑戰人妖兩族......

　　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渺小，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書上說，一個人的強大是有極限的，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強大，可以超乎常理。

　　當只要和你相近力量的人們團結起來對付你的時候，你才會發現，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渺小的。

　　他深深的堅信著。

　　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這場戰爭，他什麽都做不了。

　　妖族和人族都開始死亡。

　　這個村子裡的妖，都是些厭倦戰爭的和平人士，他們本身就不是什麽強大的妖怪，此刻自然是擋不住人族的攻擊。

　　自己並非殺戮的力量，無法讓他們後退半步終。除非殺到他們膽寒，但是，一邊是父親，一邊是愛人.....

　　死亡的妖越來越多，直到鮮血流滿了大地.....

　　有一個土坑被鮮血積滿。

　　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帶著她逃離。

　　自己從來都很清晰的思路，在這一刻，開始慢慢糊塗。

　　飛過去，找到蹲在地上的她，拉起她的手想要走。

　　迎接自己的卻是一巴掌。

　　她咆哮著，聲淚俱下:“滾！”

　　默默的站在她身前，低著頭，心中像是被人用針扎著，痛的要死。

　　突如其來的攻擊，本能的用劍擋住，卻發現是自己的父親，犀利的後手收了回來，也等於放棄了自己的生機，會被敵人一劍刺穿......

　　果不其然的被一劍刺穿肩膀，然後奮力一腳，踢入了血泊之中。

　　熾熱的鮮血浸泡全身，真正像一個修羅......

　　......

　　從血泊中站起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她被一劍砍飛，跌落大地的畫面。

　　大腦一片空白，心中最後的希望，被無情的碾碎了。

　　淚水止不住的流下來，他站在血泊之中仰天大吼著。

　　跌跌撞撞的跑過去抱住她，輕輕撫摸著她的臉。

　　23年從沒哭過的他，像個孩子一樣，淚水灑滿了臉龐。

　　“孩子，殺了她！或者殺了我！”她的父親站在一旁，冷冷的說道。

　　他哭著，泣不成聲:“這是給我的選擇嗎?”

　　“別選了，求你了，我不想選了！”他哭著，說著自己才能聽懂的話。

　　心痛的要死。

　　卻什麽都做不了。

　　眼中越來越模糊，卻感受到一個柔軟的手摸到了自己的臉上。

　　看著那個自己眼中最美的姑娘，眼淚不真氣的流下來，怎麽也掩飾不了:“沒事的，沒事的，我會保護好你，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他語無倫次的說著。

　　但是姑娘卻笑了，她輕輕的搖著頭，在自己眼中一片黑暗之後，輕輕笑著:“我要走了......有個老妖說，妖死後，會看到自己還是動物時候的記憶，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別說了，求你了，別說了......”

　　“傻瓜，我沒看到我以前的樣子，我看到了你，你在說，我能娶你嗎?

　　我告訴你: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