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行遊女上次受了重傷，已經處於瀕死狀態。

　她一身的修為，都在那件皮衣之上。皮衣上的毛發枯萎脫落，則靈氣盡失。被封閉在山洞中，斷絕了陰陽，只剩奄奄一息。

　只是天不絕她，風吹日曬之下，封閉的石塊頂端松動，竟然露出碗口大的一塊洞口。

　借著洞口灑下的月光，夜行遊女慢慢積攢陰氣，竟然也緩回一口氣。

　到了最近，她手腳已經可以活動，就推倒了更多的石塊，繼續吸取月光。

　今晚圓月當空，她已經恢復如初。

　正是應該再臨人間，吸食魂魄了。

　黃半山早已搶先一步，跳了下去，站在石台之上。

　夜行遊女瞪著兩隻漆黑的眼珠，與他四目相對。

　正是仇人相對，分外眼紅。

　她已經有了化為飛鳥的能力，但現在的她，已經完全不必倉皇逃走。

　因為她已經知道對方的本事了。

　對方不過是個凡人，自己只要多加小心，他根本近不了身。

　黃半山兩手入懷，各掏出一根雞骨釘，迅速撲了上去。

　深棕色的皮衣一揮，黃半山就整個身子橫砸在石崖壁上。

　幾塊石頭也被震得滾落下來，咕嚕嚕一直從石台邊上墜落崖底。

　這一個回合，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就在黃半山跳下去的同時，站在崖頂的李星野也沒有閑著。

　他聽說這女人的皮衣有護體之功，乾脆就遠程作法，劈死這惡貫滿盈的東西算了。

　手中紙符燃盡，正是黃半山被砸向石壁之時。趁他與妖怪拉開了距離，李星野右手食指和中指並齊，奮力向女妖一指。

　“轟隆隆！”

　寒冬晴夜，天空中無端劃來一道藍色的閃電。

　李星野心下暗喜，穩穩地站定身形，就要看著這個妖怪如何了帳。

　“喀嚓！”

　閃電劈中石台，激起煙塵滾滾，整整一角的石台都崩塌墜落下去。

　煙塵還沒散去，李星野卻見一雙慘白的布滿褶皺的手，向自己面門襲來。

　在明朗的月光下，那指尖上漆黑的指甲尖，泛著綠油油的光，離李星野的臉，越來越近。

　此刻的李星野，卻沉浸在震驚之中。

　他震驚的，不是這雙要人命的手。

　他震驚的，卻是一件顯而易見的事。

　夜行遊女還活著！

　夜行遊女還完好無損地活著！

　為什麽?

　為什麽天雷沒有劈中她?

　危急時刻，李星野的腦子快速閃過一系列念頭。

　夜行遊女的術法不算高強，她壓箱底的本事只有兩個，一是可以化作根根鋼針護體的皮毛大衣，二是能變化形體，成為飛鳥迅速逃命。

　在術士高人屢見不鮮的古代，在天道雷劫頻繁臨世的華夏，這隻惡魔，憑借如此微末的手段，卻能一直作惡五千年！

　吸食幼兒魂魄無數！

　害得大江南北家家畏懼，並都保留著不夜裡晾曬嬰孩衣服的習俗。

　她憑的是什麽?！

　所謂天道公正，野仙修煉都有雷劫，為什麽這個魔怪卻能存活至今?

　周公請來天神，放下惡犬，明明能咬斷她的喉嚨，為什麽卻隻留下一道傷口就算了?

　這一切，都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出身。

　她是上古五帝的親生女兒。

　就算化成鬼，也是。

　就算作惡多端，為禍人間五千年，也是。

　李星野的雷符，是借用天界豁落王靈官的威名，征調雷部天神，降下天雷，降妖除魔。

　也就是說，天雷最後劈下的準頭，是雷部天神控制的。

　李星野得出一個可笑的結論。

　恐怕也是唯一正確的結論。

　他不敢。

　堂堂的負責懲惡除魔的雷部天神，他，不敢，用自己的天雷，劈死這個惡魔。

　念頭一瞬間閃過，李星野卻已經趕緊應對。

　眼看瞬息間指甲插到眼前，他往後一閃身。

　可惜，他卻忘了，自己站在二尺見方的山巔。閃身之間，腳下一空，一下子跌倒在地。

　夜行遊女一擊撲空，落了下來。

　好在這石台到山頂，也就一米半的距離。

　她再次躍起，向著避無可避的李星野撲來。

　突然，剛剛躍起的身形一滯，夜行遊女就墜了下去。

　墜落的她發出淒厲的叫喊聲，身上的皮衣，也冒出滾滾濃煙。

　是黃半山。

　是吞下了五陽散的黃半山。

　當初染塵先生說過，此人陽氣散亂，再貿然吞服禁藥，恐有性命之憂。

　李星野大吼一聲。

　幾個月前，面對強悍的樟柳神，自己束手無策，是黃半山吞下五陽散，救了自己。

　幾個月後，自己已經學會了威猛的法術，面對強敵，卻還是黃半山吞下禁藥，救了自己。

　你們不敢劈，我來！

　雷法不能用，用鞭！

　李星野猛地躍下，站在石台上。

　符紙燃盡，右手五指並攏，向著老婦的腦袋就砸了下來。

　包裹老婦頭部的皮毛根根豎起，準備硬抗。

　金光閃起，一片毛發凋落，但隨即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起來一層。

　黃半山露出來的臉和手，已經滲出鮮血。

　老婦不停地掙扎。

　李星野不管不顧，正手一下，反手一下，來來回回地反覆抽打著老婦的頭顱。

　但那護體皮衣一直在保護著她。

　他嘗試把皮衣從她身上扒下來，但那衣服如同生了根一般，與那老婦的身體嚴絲合縫地長在了一起。

　顓頊的法力，應該就是灌注在這件衣服上。

　他用自己的法力，一直保護著自己的女兒。

　一直保護了五千年。

　符紙已經燃燒了三張。

　李星野的右手，也已經腫脹了一圈。

　連續灌注金鞭的陽氣，他的肉體已經要吃不消了。

　金鞭骨節凸起的地方，已經皮開肉綻。

　但他還是拚命地一下一下抽打著。

　這次，他要保護住黃半山。

　然而，黃半山的頭，已經無力地垂下。

　鮮血，順著他的眼耳鼻口，流了出來。

　但他兩隻手，還死死地扣在一起。

　突然，李星野想起一件事。

　周公圍捕夜行遊女的時候，曾經請天神派惡犬咬傷了她的脖子。

　她的脖子上千年都沒有痊愈。

　他用顫抖的右手再次摸出一張紙符，迎風燃盡。

　五千年為禍人間是嗎?

　天上地下沒有人敢動你是嗎?

　降妖除魔公正不阿的天神都不敢劈你是嗎?

　“這次，就讓我，送你歸西！”現代志怪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