膚白如玉，修長圓潤的一根手指，指向上方。

　看見回處士如此簡單的一個動作，李星野卻激動得不知說什麽好，他站起身來，兩腳並齊，恭恭敬敬地一躬到底地。

　“先生高義！”

　大恩不言謝。

　李星野沒有說出什麽別的話。

　回處士說過，每一世修行，自己都是肉體凡胎，呂祖的神識和仙法都已經封住。

　所以，他也是把自己當作一個凡人，對於處於仙位的呂洞賓，也是尊稱為呂祖。而自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回處士。

　處士者，男子隱居不出仕。

　回者，兩口。

　如同呂字。

　回處士說過，如果強行開啟神識，這一世的修行就到此為止。

　也就是說，為了救人，回處士就要放棄之後本來還有的幾十年修行時間。

　這幾十年，對於已經取得長生的仙人呂洞賓來說，不算什麽。

　但對於凡人回處士來說，則是這輩子僅有的剩下的時間。

　恢復了呂祖的神識，他還是回處士了嗎?

　鐵頭中毒加受傷，這副軀體已經殘破不堪。如果有別的方法，回處士也不會做出如此犧牲。

　李星野頭上的汗珠滴滴答答落了下來。

　為了救一個異類，甘願放棄一世的繼續修行。

　這位回處士的胸懷之仁慈寬厚，實在是李星野想象不出的。

　“你也不必如此。從出生之後，我就知道自己是誰，知道這輩子修行為了什麽。我有時候想，呂祖為什麽一世又一世地不停到人世修行，這麽多次反覆，是不是因為他沒有找尋到合適的答案。”回處士若有所思，一雙眼睛灼灼如正午豔陽。

　“於是我就思索，怎麽才能跳出這個循環。我畢竟是凡人，智慧和修為實在有限。但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我終於想到，或許是之前的定位錯了。”

　“呂祖的前些入世，都是把自己作為一個觀察者或者乾預者。我以前也是。自顧自地修行，從法到術。然後用帶著法術的身子，觀察世人、幫助世人。可是，不管怎麽做，自始自終，自己都是遊離於世人的生活和感想之外的。”

　“機緣巧合，現在這個時機，我自己正是處於一個因果之中。我給他人一道劍符，他卻用來害了這個少年，陷我於不義。有黑衣人找到我，陷我於險地，你出手相助，又於我有恩。兩件事，最終結果都指向這位少年。”

　“作為一個人，我就應當想盡辦法救了他。同時，也真真切切地參與了這次人間因果機緣。參悟大道，不在人生長短。或許，這一次，就能相助呂祖，解開多少世都沒有尋找到的答案吧。”

　李星野躬著身子，矗立良久。

　“先生，您臨出門之時，把房照交給我，就是打定了不再回去的主意了吧?”

　回處士點了點頭，臉上卻還是帶著幾分嚴肅，“你們不要以為，仙人在人間就可以手眼通天，肉白骨而朽木生枝。我能做到的，只是暫時開通呂祖的神識，凡人之軀，使用仙法，也不能為所欲為。所以，能救到什麽程度，只能知天命了。”

　常三爺雖然不知前因後果，對這些話似懂非懂，但也能聽得出利害。他連連點頭，“只要有一絲希望，總是好的。”

　回處士揚了揚手，李星野兩手垂下，恭恭敬敬地站立一旁。

　只見回處士拿出一道紙符，附在左手之上，右手緩緩移動，竟然從左手抽出一柄明晃晃的寶劍。

　劍鋒烏青，泛著一抹光暈。

　之前他與黑衣人生死相鬥，也只是用了一截劍鋒。這次，竟是一柄完整的寶劍。

　回處士輕喝一聲，寶劍竟然隨著他發出錚錚的鳴聲。

　隨即，他右手一松，沒等寶劍下墜，右手已經結了一個劍指，虛虛向上一挑。

　那寶劍又是低鳴了一聲，徑直向上飛升。

　這寶劍看著去勢緩慢，卻一下子撞碎了屋頂的厚厚鋼化玻璃。

　沒等常三爺發出驚呼，寶劍在空中叮叮當當飛舞了一圈，將眾人頭上的細碎玻璃殘片都攪落在四周，沒有一片落在人們身上。

　然後，寶劍豎直下落，直直地插在回處士頂門正心。

　百會穴。

　這處位置，正是人體兩耳尖齊上，頭頂正中。這個頂門穴道，醫學叫百會穴，密宗稱為頂輪穴，道家丹道稱為泥洹宮。

　人生下來之時，這處位置沒有封死。所以，有小兒眼睛可以通靈的說法。

　若不是事先知道回處士要幹什麽，誰都以為他這麽做就是自殺。

　寶劍青芒瞬間直沒而入，連劍柄也直接進入了他的身體。

　回處士始終直立，沒有倒下，也沒有血跡流出，就連頭頂，都沒有留下半分傷口。

　李星野見他半晌沒動，正要試探著走上前去查看。

　卻見回處士眨了眨眼睛，四處掃視了一下，然後向李星野點了點頭。

　他還認得自己?

　回處士的神識沒有完全消失。

　對方的面容完全沒有變化。

　回處士本來恬淡自如的神情也沒有變。

　只是他的眼睛裡，仿佛一下子灌注了無盡的神采。

　回處士低頭看了一下鐵頭，就對常三爺說起了話。

　“老丈，此童毒已入骨，且心脈受損，肉身必將不存。”

　聽到仙人神識開啟的回處士還是這麽說，常三爺的手又哆嗦了起來。

　“有兩條路，由你選擇。其一，我以法術還其肉身，但僅有本體，修為全失，仍需幾百年苦修，才能再聚人形。”

　異類修煉極其不易，尤其蛇類，沒有四肢，一開始就無法在肢體聚集靈氣。

　鐵頭能修成人身，除了自己努力，常三爺灌注半輩子的修為，還得有機緣。

　機緣，就是運氣。

　常三爺為了維持鐵頭這些天的生存，剩下的修為已經損耗了大半。鐵頭再次從頭修煉，就算日夜不輟，練上個三五百年，恐怕也很難成為人形。

　他抑製住唇角的哆嗦，上前一步，想握住回處士的手，又覺得有些唐突，於是勉強站定身形，兩手緊緊互相握住。

　“求仙人再指另一條明路。”現代志怪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