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半山微微一笑，重新放下了那片肉，一絲不錯地把它擺放在原來的位置上。

　一盤肉片，整整齊齊地碼放在盤子中，冒著熱氣。

　“這盤肉片，看似碼放得整整齊齊，其實在鍋中已經是這個樣子了。這道菜的加工方法，就叫做扒，而且是杓內扒，也就是說，不用額外擺放，入鍋之前已經反面擺放好材料，炒熟入味後，大翻杓，菜品直接整齊入盤，渾然一體。”

　黃半山說來如數家珍，這“扒”菜，是華夏菜系中一種獨特的加工方法，就是將初步加工處理好的原料改刀成形，把好看整齊的一面朝下，整齊地擺入杓內，有的還要擺成圖案，然後加適量的湯汁和調味品慢火加熱成熟。

　等到這個關鍵時刻，考校功夫的時候到了，先是要轉杓勾芡，然後來一個剛才黃半山話中說的“大翻杓”，整鍋菜品樣式絲毫不亂，卻是整個乾坤顛倒，本來附著在鍋底的好看一面轉而朝上。這時候再淋入明油，拖倒入盤。

　“說到翻杓的功夫，苦練幾年，都能練成。但我剛才說的火候，可是一輩子的功夫。”黃半山微微動容道:“正如《呂氏春秋》裡說的，五味三材，九沸九變，火打之紀，時疾時徐，滅腥去臊除膻，必以其勝，無失其理。”

　那姑娘此刻卻是背負雙手，竟然哈哈大笑起來。

　“先生果然博聞強識，在下佩服之至。這道菜入了您的口中，才算是物盡其用，不負造化之功啊。”

　黃半山也是淡然一笑，“我也只是隨口說說，這嘴上的功夫，哪裡能夠和姑娘手上的本事相比。”他微笑不變，眼睛卻緊緊盯著那姑娘的臉，“您小小年紀，能夠在菜品上有這樣的火候掌控，尤其是對廚藝上的見識深厚，絕對是不一般啊。”

　那姑娘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但眼睛裡卻看不出任何笑意，“先生果然不簡單。不知道您是從什麽時候起看出來了的呢?”

　李星野這下心裡透亮了。

　這個姑娘先前的口誤的確落到了實處，她就是這處餐館的幕後大廚！

　他微微弓起後背，左手肘部擱置在桌子上，右手扶著桌子，兩腿暗中用力。只要雙方挑明了，就可以隨時抽出青蛇劍，與對方血拚。

　“姑娘的演技把控得非常好，任誰都不會懷疑，您就是一位普通的接引服務員。”黃半山由衷地說到，“尤其是心思設計，更是厲害。誰會想到，一個服務員會是整個飯店的大廚和幕後掌控者。”

　李星野也是嘿嘿一笑，“姑娘，既然話都挑明了，您還是把臉上的面具摘掉吧。”

　那姑娘倒是沒有驚訝，她臉上帶著笑，看了看星哥，“你這小子，年級不大，倒是也有見識。”說著，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下，噗噗索索地掉落了一些灰粉，然後慢慢地用手在臉上反覆摁壓，摘下來一張面具。

　“昨天晚上客人眾多，一個服務員反覆來回傳菜，哪裡有時間在後廚忙活。現在姑娘承認了自己就是大廚，那自然不是昨天晚上的那個人。總不能你們是雙胞胎吧，那也太巧合了。”

　一張清秀的臉顯露出來，雖然不施粉黛，但卻是眉目如畫，面若桃花，著實可人。這人看上去也就二十歲左右。

　“姑娘這麽漂亮，埋沒在後廚可著實可惜了。”李星野歎道。

　“此言差矣。”黃半山卻搖頭道，“對於鍾愛廚藝之人，廚房這片天地就是他的全部世界，在這裡既可以化一堆材料為世上難見的菜品，又可以參悟摸索廚藝之道。萬法皆通，老子說，道在屎溺，古人有以殺證道者，又何以沒有以廚證道呢。”

　那姑娘一臉嚴肅，拱了拱手，“先生見識高深，在下傳承這門技藝也有十年了，吃過我的菜品的人何止成百上千。但能說出這番話的，只有您一個人。”

　“承蒙姑娘誇獎，能獲知音之榮，在下也是心裡喜悅。既然如此，

　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姑娘可否如實相告?”

　那姑娘抬起頭來，饒有興趣地看著黃半山，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臉上帶著幾分俏皮，“說來聽聽?”

　“姑娘可否告知，昨日清晨，在鮮活市場上帶回來的那位姐姐，現在所在何處?”黃半山問道。

　“您說的是櫻桃姐姐吧?”姑娘臉上還是帶著淡淡的笑意，“櫻桃姐姐雖然沒有師承，自學成材，卻是對廚藝極有見地。我們相談甚歡，一見如故。”

　黃半山聽著，對方沒有下文，就是無意告知。

　李星野心裡焦急，眼睛緊緊盯著那姑娘的雙手。

　卻見那姑娘伸直了雙手十指，在眼前看了看，見黃半山沒有追問，卻是看著自己，於是噗嗤一下，笑了。

　“這樣吧，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能看出來，我就告訴你櫻桃姐姐的下落。”

　“請講。”黃半山強壓心裡的焦急，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昨天晚上，這位小哥也品嘗過了我的手藝。現在，我做的這道菜二位也共同見過了。那麽，請問一下，你們能看出來我的師承嗎?”

　如果單純論起廚藝，華夏八大菜系，路人皆知。分別是“魯菜、川菜、粵菜、蘇菜、閩菜、浙菜、湘菜、徽菜”。此八大菜系因長期演變而自成體系，具有鮮明的地方風味特色，並為社會所公認，而且有自己的代表特色菜品。

　此外，還有一些其他細分的菜系，如潮州菜，東北菜，本幫菜，贛菜，楚菜，京菜，津菜，冀菜，豫菜，客家菜等，對於食客而言，分辨起來並不是難事。

　但這個神秘的飯館，卻絕對沒有這麽簡單。

　李星野想起昨晚張木棍的話，又看著桌子上的肉片，心裡不由有了計較。

　“這道扒菜，就說明了姑娘手藝的源頭。”李星野緩緩道來，“扒菜，是魯菜的典型做法。魯菜講究原料質地優良，以鹽提鮮，以湯壯鮮，調味講求鹹鮮純正，突出本味。容華貴、中正大氣、平和養生。”

　“業內之人知道，魯菜，又稱雍魯菜。”星哥眼睛亮閃閃地看著那個姑娘，“而這個雍字，卻與一個人有關。”

　
現代志怪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