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球帽被摘了下來，露出有些灰白的頭髮。

　“哈哈，小畢，畢老板，做調料生意了哇?”

　“星哥，跟你去趟東北以後，我就一直合計你跟我說的話。人得靠自己，什麽都指望人家，就算混到龍哥那個檔次，也不過是別人手下的一條狗而已。”小畢一臉正色地說道。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鳥兒從不懼怕樹枝折斷，因為它信賴的是自己的翅膀。”星哥臉上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重複著自己背過十幾遍的朋友圈雞湯。

　“您這樣的高人就是有見識。我回來以後不是被發落到快活淋下頭的小餐廳了嘛，想著您的話，就琢磨著怎麽能學個一技之長，將來有本事了，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混日子。可惜炒菜我的確不是那塊料，但架不住哥們我下功夫研究啊，那天就發現調料的差價特別大，從那起就上了心，慢慢入了行，於是全職乾起了自己的調料行，富豪那頭我就主動辭職了。”

　李星野想起富豪集團裡窩裡鬥得水深火熱，也是覺得小畢走上了一條正路。他伸出右手，鄭重地點頭說道:“生意興隆，畢老板。憑自己本事吃飯，心裡踏實。”

　小畢用力地握住他的手，連連點頭。

　李星野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這麽燦爛而有底氣的笑容。

　一年前，這家夥還是個面目可憎的小偷。

　半年前，這家夥還是個為非作歹的小混混。

　現在，他已經是個靠自己本事吃飯的小老板了。

　“二位，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二亮翻著死魚眼，“雖然你看起來很熱血很勵志的樣子，但我的超市真的不會再進調料了。”

　“光頭老哥，您看看我的價目單啊，真的便宜啊。”

　“不是價格的事，我的超市房租到期了，也不可能再經營下去了。對不起了。”

　“也好！祝您將來做別的也一切順利！”小畢灑脫地笑了，“星哥，哪天一起出來坐一會兒，我小畢現在掙得每一分錢都是乾乾淨淨的。”

　李星野認真地點點頭，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歡迎光臨！”聲音響起，小畢走了出去，消失在漆黑的巷子裡。

　“這一晚上進進出出的人不少，正經來買東西的就你老哥一位。”二亮一臉失望地搖了搖頭，“您稍等，我接茬兒給您撿雞蛋去。”

　“誒，好，您慢慢撿，反正我也沒什麽急事兒。”

　也不知道最裡面那排貨架子上的日用品怎麽那麽有意思，這哥們又溜達了過去，摸摸熱得快，看看勞保手套，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超市的門又開了，一個全身黑衣服黑褲子的老頭子走了進來。

　那個變異竄種的毛絨玩具好像失靈了，這次沒有響起“歡迎光臨”的聲音。

　二亮蹲在那裡，後背突然一哆嗦，撿著雞蛋的手停了下來。

　老爺子一臉平和的神情，站在收銀機前面，一言不發。

　“嘿嘿，您老大半夜光臨，想買點什麽?小店最近正在搞店慶活動，一次性購買五十塊錢的東西，就可以……”二亮熱情地開始介紹起來自己的周年店慶活動。

　但是他的聲音卻起伏不定，甚至有些顫抖。

　隔得老遠的李星野都看得出，這位光頭小老板很緊張。

　今晚來了幾批很是不同尋常的客人。

　有用破帽子蓋住自己淌出來的腦漿子的灰土老哥，有拿著棒球棒小刀子強搶東西的新版葬愛家族，有行為詭異瞬間奪人性命的漂亮的玉腿美女。

　在這些一個比一個獵奇的客人面前，我們的光頭老板二亮都神色自若，氣定神閑，應對自如勝似閑庭信步。

　可偏偏在這麽一位看上去有七十多歲的老爺子面前，他緊張得說話都發抖了起來。

　“小夥子，你應該知道的。”老爺子的嗓子發出了乾巴巴的聲音，“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買東西的。”

　“呵呵，老爺子，您別跟我這晚輩一般見識，您知道，就算您不過來，這超市也乾不了幾天了。”二亮的兩隻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裡是好了，“我現在正甩貨呢，多乾一天，就多給家裡留下一點過日子的錢啊。”

　“小夥子，有些事都是上頭安排好的。我只是個出來辦事的，自己也改變不了什麽。”老爺子的臉上露出了謙卑的笑容，“要不，您也通融通融，將就將就我得了。”

　二亮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的眼中流出絕望的神情，“您真就差我這麽一份兒嗎?到了日子我自己主動就去找您去還不行嗎?跟您說實話，我家裡還有個上了歲數的老娘，我不就是想給她多留下點家底兒過生活嗎?”

　老爺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看看我這身衣服，能吃這碗飯的，什麽樣的沒見過?耍賴的，耍橫的，我都見過太多了。我要是照顧你們，誰照顧我啊?活乾不完，上頭怪罪我，那可受不了。”

　在明亮的超市燈光下，他身上的黑色衣服顯露出暗色的花紋，那是一個個大寫的“壽”字，粗布的衣褲，都沒有鎖邊。

　那是一套壽衣。

　“差爺差爺，要不然，您高抬貴手，我給您送點辛苦錢，您權當這次沒看見我唄?”二亮幾乎要跪下了，隔著收銀機拿腦袋在櫃台上邦邦直磕頭。

　“你的情況自己還不清楚哪?你已經拿不起來陽間富了，憑什麽給我送辛苦錢呐?”說著，嘩楞一聲，從懷裡掏出一根黑黝黝的鎖鏈，“別廢話了，咱們該交差了。”

　小畢絕望地看著自己的收銀機，還有放在旁邊的那根金條。

　還有那麽多的貨沒賣出去呢，好可惜，真的好可惜。

　這時，從裡頭的貨架子隔斷裡晃悠出了剛才那個叫星哥的人，他又扣上了棒球帽，有些不耐煩地嚷嚷著，“我的雞蛋呢?我等了大半個晚上了，怎麽還沒給我稱好?”

　二亮眨巴眨巴眼睛，“大爺，您能不能稍等我兩分鍾，就兩分鍾，這位老哥的確等了半天了，我給他把雞蛋稱好，然後就跟你走。”

　那棒球帽老哥沉默了一晚上，現在卻突然變身成了個不甘寂寞的主兒，“怎麽個茬兒啊?你好好地賣你的雞蛋，這老爺子幹嘛要難為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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