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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闕》第64章 冷夜永夜
  是夜風雪打窗,細密的雪紗仿佛要鑽進每一個縫隙,從四面八方而來,要窺一窺那屋內洞天。

  紅爐茶沸,煮的正是幽山絳葉茶,也是古揚第一次去鳳簫園時,東方溪為他烹的茶。二人相對而坐,談吐不疾不徐,似乎他們不是在說什麽秘密,而是在講一個又一個故事,沒有驚雷,好似涓流。

  不再是那個缺乏定力、時常驚詫的東方溪,他變得沉毅頗多,這三年以酒師之名、行探查之實,必是經歷了許多的驚心動魄。

  言之後來,東方溪打開行囊,其內皆是大小不一的簿冊,他邊說邊與古揚展示,不覺得便已近天明。

  東方溪走後,古揚拿起一個簿冊,其上所述頗為驚人。到底是晏平書,若非此時掐死,這一盤狂局當真讓人招架不來。

  這時,步彩樓走了進來,“老七,城中來報,東方沐風正在約見牧遙。”

  古揚緩緩起身,“這最不消停的兩個人終於會面了,不過羽翼都換了,他們卻還以為自己能翱翔。牧遙、東方沐風,你們傾慕的晏平書已經……”

  話到這裡,步彩樓只聽啪的一聲,古揚手中的簿冊險些掉在火盆中,但見此刻古揚重眉驚目,似是想到了無比可怕的事情!

  “老七?”

  “東方溪走到哪裡了!”

  “區區五裡,他早已入城,怎麽了?”

  古揚嘭的一下坐了下來,他低下頭把手掌貼在耳畔,拇指快速搓動起來,額頭竟忍忍滲出汗珠來,“今夜例休,他不會立刻回驤府,一定要找到他!”

  步彩樓點了點頭,快步走了出去。

  ……

  就見古揚夜會東方溪之時,鳳簫園中,東方沐風也與一人在敘談,竟然是牧遙。

  “即是說,這三年裡,我三叔未與你透露過任何東西?”

  “驤府的酒室在二三重防衛之間,我在最內重被雷布驤盯視,這三年裡也只在他有事走進內重的時候,我們才打過兩次照面。”

  “那你可知他今夜出城,是去見何人?”

  牧遙道:“我在驤府,是依晏先生之意行事,至於晏先生與你、與溪少主是如何乃至溪少主與你之間是如何諾定,我便不知了。”

  東方沐風眉頭深皺,每月今夜,是三叔例行回到鳳簫園的日子,但今夜卻未歸。三年算下來,他回來的次數不少,但每每問及驤府情況,他不是四顧言它便是緘默不語。

  東方沐風心知,三叔對自己的行事風格不甚讚同,也不只一次出言“勸誡”,但想到有晏平書的操盤,事情終有結果斐然的一天。但今夜他頗是坐不住了,隻覺得事情出了大問題,但一時半會又厘之不清。

  “前日,白馬齋將我帶出驤府,我見到了晏先生,從他言談中不難看出,事情將有巨大的變數。不出所料,他去見的應就是晏先生了。”

  東方沐風越發覺得不對,“公子,你可曾仔細想過,白馬齋強攻驤府究竟是要幹什麽?這難道不是置你於險境?”

  牧遙道:“事後我也想了很久,其一,晏先生是想把白馬齋擺到台面上,為下一步加入禁軍做準備;其二,我的身份特殊,驤府敢做的也只有禁足。”

  “可是你不覺得,無論出於何種目的,真刀明槍劫禁軍統領府,連瘋子都不會做這樣的事吧。”

  “這點我也不甚明了,但奇怪的是,雷布驤突然放開了對我的限制,不然我今日怎出的了驤府。”

  東方沐風長出一口氣,

晏平書到底在想什麽?他怕的是,三叔經不起晏平書的辭色,將三年成果拱手相送,那東方家族可就真是一場空了。  牧遙忽然面露憂色,“沐風,你今夜見我,會不會出什麽問題?”

  “你指什麽?”

  “我們都不了解溪少主的處境,會不會讓他涉險?”

  東方沐風先是一凝,旋即笑了出來,卻笑得異常乾巴。

  咚咚咚!忽然有人敲門。

  二人俱是一凜,“誰!”

  “小沐風,三叔回來了。”

  二人立時大駭,不過東方溪能歸來倒也打消了剛剛的憂慮。

  “都和你說多少次了,不許再加那個小字。”

  東方溪正欲開口,一抬頭最先映入眼簾的卻是牧遙,他的面龐忽然搐了一下。

  “你去見究竟是何人?可是晏先生?”

  東方溪道:“你呀,操心這麽多幹什麽,多往三生園走走,你曾祖總歸是在人家的地盤上,要是哪天出關,沒個家族的人成什麽樣子。”

  “這個三叔你放心好了,我會安排好。”東方沐風忙道,“下一步要如何行之?”

  “好好走你的路,哪有那麽多下一步,你都二十歲了,想好自己便是了。”

  東方沐風睨了一眼牧遙,還是說了出來,“三叔,每次你都這樣,我讓你查的事情究竟進展如何了?”

  東方溪拍著東方沐風的肩膀,笑道:“你千萬個放心好了,驤府沒什麽特殊的配方,那傳說中的‘狂酹周天’,驤府還差得太遠。”

  東方沐風氣息促烈,“三叔,你我的約定都不算數了嗎!”

  東方溪笑道:“沐風,約定是因為不信任,我是你三叔,你是我侄兒,你我已有定數,何須什麽約定?”

  東方沐風啞然,從前不答好歹留個念想,今時這般分明是讓自己死心。見東方溪意欲離去,東方沐風豈能死心,他緊步追上,竟然拽住了東方溪的長袖。

  就在此刻,東方溪霍然轉身,一把將東方沐風抽掉,他的雙瞳如血一般殷烈,嚇得東方沐風連退三步,“無論去時、今時、來時,作為家族的話事人,都要知道我們擁有的是什麽,世人對我們的推崇是因為什麽。去做純粹的事,去想狂酹周天!”

  “三叔,你怎麽了?”東方沐風真的害怕了,到底發生了什麽,讓這個家族裡最溫和的人如此激憤。

  “該想想是你怎麽了,你巧思有余、大局難概。心思脆弱經不起打擊,陷入失敗執念難拔,你哪來的臉面問我!”

  東方沐風咬著牙,這番言語比扎上幾刀還要疼,說話之人更是他一直倚重的三叔,仿佛間這天地都錯亂了,讓人再讀不懂人心。

  天快藍了,但對東方沐風來說卻陷入永夜,同樣的話不同人說出,有的像喝水,有的像吞雷。

  ……

  這夜,驤府同樣不眠。

  在牧遙走入鳳簫園時,以曲仲文為首的一乾謀士立時敏銳地想到,驤府還有著一位東方家族的重要人物。在得知東方溪未回鳳簫園時,有些事終於清晰起來。這股勢力的全貌,終於要露出來了。

  “將軍,這是從東方溪房間找到的。”

  雷布驤接過一看,立時眉目炯然,那竟是驤派與王仕子弟來往的記錄,其詳備程度令人震驚,如同一雙長在驤府的眼睛。

  曲仲文掃了一眼,忙道:“再無其他?”

  “主簿大人,僅此一物。”

  “仲文,你有何慮?”

  “此為形跡,而非證據,是可以杜撰之物,東方溪不會只為了記錄這些。他來驤府三年,如果東方家族與晏平書、牧遙有關系,斷然不會僅此而已。”

  “你說會不會是我們誤判,這東方溪只是個酒師呢?”

  曲仲文微微搖頭,“將軍,強攻驤府足見事情之緊,這東方溪月月回鳳簫園,為何今夜不歸?也是今夜,為何牧遙要去見東方沐風?我想,一定是晏平書之狂局已然展開。”

  這時,侍衛匆匆跑來,“將軍!找到了東方溪!”

  “他人在何處?”

  這是今冬最冷的一個黎明,晨起的風本應舒緩,但今天刺骨地吹, 搜刮著天地間溫暖的一切。

  草木附著厚厚的白霜,像一層盔甲,不願與冷風正面相接。碧洛城最大的一棵槐樹,一個白衣人筆挺筆挺懸著。

  東方溪,自掛枯枝。

  無數人來到這裡,有徹骨之痛,但更多的人都在想,他的死在掩蓋什麽。

  這個黎天,東方九萬海流了大半輩子都沒有過這麽多的淚,他把東方溪抱在懷裡。這個老者只是流淚,沒有言語也沒有表情。以自己的淚,洗著東方溪的面。

  東方沐風跪在面前不住地磕頭,把那青石板磕出一片片紅,他沒有哭,也沒有說話。

  這天地,比午夜還要靜悄,只有那咚咚的聲音,仿佛要延續東方溪的心跳。

  此刻的東方沐風終於豁然,是自己把三叔逼上了這條路,只要有懷疑,三叔在驤府的經過根本經不起細查。他選擇此路,無非是保家族一個周全。

  最重要的是,那些秘密隨著他的死亡永恆埋葬,從此了斷對家族的攻擊,也自此斷去與晏平書、牧遙的關聯。

  此時回想,他當時的一字一語都充滿用意,即便旁邊的那個人是牧遙,他也不會吐露半個與朝堂權謀相乾的字。

  開門那一幕,當三叔看到自己與牧遙在一起時,他的內心該是何等的悲涼。

  東方沐風緩緩站了起來,他緩緩伸了伸舌頭,舔著流下來的血。但不明為何,那血由不得他控制,流過顴骨、流過鼻溝、流過雙腮。

  最後,他撐起手把所有的血抹掉。他的臉,像被這天地間最響的巴掌狠狠打了一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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