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忽三年而過,天下經歷了歷史上從未有過的變動。
東土劇變從未如此慘烈。
大雍最初有十二列國,經歷一次次的淘汰後,吞並為八列國,留下的都是謀深兵強之國。此後,八國變為六國,東土楔、欒、桓、樾,西土洛、瀟,更是無一弱國。
所以即便失去了樾國北都、鳳梧三川,桓樾的戰力依舊魄為強勁,而這一切與崇煙仙山被毀有著莫大的關系。
地緣的關系,論起故國,崇煙閣勢必歸依桓樾,這三年裡,湧現出大批的謀士為桓樾獻策,面對強盛的楔國,他們真的撐持了下來。而且這期間互有勝負,桓樾聯盟遠比想象中堅實。
而且這一連串的動靜,終於震醒了——
欒國!
三年裡,除卻東土,還發生了兩件大事。
其一,瀟國國主牧青騰薨逝,其子牧野正式登臨國主之位。其二,馭獸族建國,國號“大猷”。
之於洛國,變化更為驚人。
六合司發起、弼兵司統籌,一場洛國從未有過的軍備改良大肆興起。
此外伏炆入獄,伏燁發配路上被劫殺,伏九煌已在兩年前過世,青火山莊的所有產業歸於國庫,其育糧之術廣施天下,又趕上三年好豐收,洛國軍糧儲備極為可觀。
早在三年前,六合司便呈議“徙商”,經歷一再商洽,飄渺商盟開始向西土轉移。此間不難理解,戰亂是商界的噩夢,飄渺商盟又立足桓樾,已是步履維艱的地步。
而飄渺商盟來到洛國,則讓洛國經濟進一步活泛起來。
六合司,這個原本不入流的機構,這三年裡對洛國的強盛起到了無可替代的作用。
而這三年對瀟國同樣重要,區別在於瀟國不但工於內政還勤於外交,三年裡,不但與大猷的關系愈發親密,更是與南海諸島發生頻繁的貿易往來,互通有無、增益彼此。
只是無論洛瀟,強盛都不是為了百姓過得更好,而是為了疆域更加遼闊。
瀟國東方,雍人關南三百余裡的地方,有一處面臨大海的崖壁。
崖壁之頂,立有一處亭子,名叫“碣石亭”。
此亭每日可見潮起潮落、紅日暮靄,論及觀海勝地,天下再無此處之妙。
碣石亭為天下熟知,雖不及崇煙閣威名於世,也讓無數人爭相拜訪,只是沒有一個人能真正走進這裡。
碣石亭揚名,只因兩部書籍——《石亭公略》《石亭公策》。
《石亭公略》重韜略,《石亭公策》重兵法,傳出之後,直引天下人拜服。這兩部書最大的特點便是“假象”,它將真假的演繹妙到毫巔,讓人難以判斷何為真象,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讓凡俗人摸不著頭腦,也讓智深者窮究更深之奧。
從此之後,“石亭公”之名便響徹天下,連許多崇煙名士也深慕其名。
這日黃昏,落日懸在大海的盡頭,幾縷紅雲時而繾綣如絲、時而凝合成束,洗練著風雲的變幻。
一個金衫男子出現在碣石亭前,腰系玲瓏嵌寶玉環帶,袖口繡金線水雲,手中托著一隻剛好與手掌同大的棕色烏龜。
“國主深渺浩瀚,何須見這一隅波瀾?”隔窗傳來有些蒼老的聲音。
“無論驚濤駭浪還是小河漣漪,天下事總因波瀾起、也為波瀾歸。”
“莽莽大瀟,國主何以至此?”
“當年不經事,隻覺石亭公論複雜深奧,今時牧野再看,卻覺其上只有二字。
” “請國主賜教。”
“抱負。”
“呵呵呵呵!這大到人盡有之的心緒,全然不值得辯駁。”
牧野道:“若無抱負,何有二論以饗世人,若無抱負,公何以如此了然天下,若無抱負,又何以驅之千萬獨見本王,若無抱負,這碣石亭為何既安其身又昭其名?”
這言辭可謂激烈,窗內一陣沉默。
牧野又道:“今時天下戰亂紛繁,卻也是最為清明的時刻。牧野今日拜亭,願石亭公出山,以顧大瀟宏願、以全公之抱負。”
“國主敏銳非凡,為何今日赴此蔽亭?”
那手中的蟾兒忽然不能自定,牧野將其塞入袖中,“惟有雄兵壯馬,才有公之鴻圖,惟有豐碩國邦,才有公之倚仗。”
啪啦啪啦!幾隻鴿子從飛出窗戶。
“北有強謀帷幄,東土深謀盡出,這亂世的篇章既屬於戰士,也屬於謀士。公難道不想與來一局千載未逢的暢快博弈?難道不想看看這天下謀士的百般風采?難道不想執子疆場、落子禦敵?”
石亭公依舊靜默,但亭下海水撞擊崖壁的聲音愈發冽然,響在屋中,仿佛被敲擊的是自己。
“此業為大雍未有之功業,此名為千秋萬代可頌之功名,公憑崖半生,深解沉浮之奧義。但海水永世起落,人生不過百年,如海浪澎湃,才是公之無極呀。”
良久之後,屋內緩緩打開了。
深黃長衫、長須半尺、年有半百,一個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出現在牧野面前。
……
六合司位於碧洛城西部,與王宮在同一個方向,這片地界也是洛國權貴的集中地,瑜府、驤府、九司之主的宅邸都在此處,當然這片地界相當之大,所謂集中也只是宏觀的說法。
三年裡,古揚很少來到六合司,多數時間還是在三生園,六合司的奏報也是先呈中書院再轉至王前。
六合司奏報不多,但每次上奏都直中利害,更時常在朝堂掀起波瀾,這讓朝臣們始終摸不定,古揚究竟是高調還是低調。
這日黃昏,古揚來到了六合司。
廳內只有龍翻雲一人,自打青衿府被納入六合司,龍翻雲等人也相應有了官職,只是龍翻雲的待遇與他人不同,職為“司史”,其他人則為“司吏”。
“主司,明日可是有奏報?”
古揚微微搖頭,“今日前來是想向你了解一下瑜派與驤派,你知道多少?”
“此間之事,我知道的恐怕還沒有主司多。”
“先生曾供職青衿府十幾年,不妨說說看。”
三年以來,龍翻雲與古揚互通頗多,自是知無不言,“其實,瑜派驤派是一個很粗淺的劃分,都是朝臣們便於私底下議論而造出的詞。瑜派的背後是以眾多朝臣為代表的王仕子弟,驤派的背後則是王親權貴。”
“王上英武雄略,即位之初便開始網羅天下賢才,這是王仕子弟集團形成最根本的原因。而王親權貴忌憚王上,此舉雖然侵犯了他們的利益,但還不敢擺到明面上。直到去年,三公之位皆是王仕子弟的升遷,朝堂變成王仕子弟把持,所謂的驤派正式坐不住了。”
古揚點了點頭,“那便說說這個驤派。”
“驤派發跡很早,早在先王即位時便已是洛國第一世家,先王即位後,以雷淵為首的雷氏家族為洛國做了許多貢獻,使得雷淵坐到相國之位。自此之後,雷淵進一步滲透王廷,將其女嫁到王室,便是現在的雷王后。而驤派最有力的作為,正是現在的禁軍統帥雷布驤,只要他在,沒人敢與驤派正面相交。”
“這般說來,王上是有難言之隱了?”
龍翻雲點頭道:“王上即位時,驤派早已局面在握,時人甚至還有傀儡之論,但王上手腕非凡,他以王仕子弟一點點製造平衡、扭轉局面。可即便如此,王后、雷布驤以及一眾握有權柄的驤派之人,不是說動就能動的。而且,今時不比往日,王仕集團的崛起會不會讓王上也有所防備,很難說得清。”
話至此處,引古揚一陣深思,龍翻雲不愧是久居青衿府的老謀士,低調的他看待事情相當冷靜,“既然稱作瑜派,太史瑜的分量應該不輕吧。”
“太史瑜的戰功無需贅言,他是一個頗懂王上心思的人,四境將軍皆與他關系密切,就連統領地方軍的齊將軍也曾是他的下屬。我猜測的王之考量是,王城雷布驤為大,王城之外太史瑜為大,誰也不敢動誰。雖然太史瑜軍權更盛,但王仕子弟都在王城,況且人人忌憚王上之威,洛國方有此局面。”
古揚道:“無論誰大都不可能真正危及王上,這位洛國主君潛藏著什麽厲害的招數,不是我們所能想通的。”
龍翻雲連連點頭,“不動聲色便能改變局勢,讓人難以細思,這瑜驤之爭應也出不了界線。”
“用不了多久,太史瑜便要再度掛帥,按照以往來看,一旦他離開王城,驤派便會有所動作。而這段時間,你不妨多與九司的人聯系,盡可能探查驤派。”
“下官明白,瑜將軍掛帥難道是邊境戰事升級了?”
“牧野請出了石亭公,這個虛實掩映之人,就算不真正開打,情況也不再是從前了。”
“石亭公!”龍翻雲心中一震,他知道西土的亂局也要開始了。
這三年休整,終是快要到兵戎狂烈的時刻,瀟國野望、洛國南顧,這天下絕對不能是兩個人的。
古揚回到三生園時,看到門口立著一位少年,似是等了許久,見到古揚時露出親切的笑容。
“林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