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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闕》第32章 鬼智埋骨
  空曠的街道上。

  東方九萬海一臉狐疑看著東方沐風,“後面的話,你是何用意?是真的想殺掉古揚?”

  “古揚若死,牧青主絕不會放牧襄回東土,這樣一來東西隔絕更為嚴密,飄渺商盟休想參與分毫。家族招牌深入人心,立足碧洛城,深耕一年便可站穩腳跟。”

  “沐風啊,古揚智思過人……”

  “放心吧太公,我後面與伏氏父子所說的那些話是不會傳到古揚耳中的。”

  “為何?”

  “因為他們會以為這是計中之計,是更深的誅心之術,要讓他們覺得這也是古揚的意志,而我只不過為他們提供一個殺掉古揚的最佳方法。”

  “他們真的會動手?”

  “古揚是不會讓他們找到翎王令的,沒有這個證據說什麽都太過單薄,與飄渺商盟的協議大白天下,伏氏正是狗急跳牆之時。黑暗已至,或許他們對曙光會有更多想象。”

  ……

  三生園被翻了個底朝天。

  終於,青骨堂在古揚的書房發現了一個暗格。

  伏燁走入其中,暗格之內陳列著大量的卷宗,滿朝文武、能人異士甚至東土的許多人物都有詳備記載。

  伏燁驚訝之余,終於知道為何這一處不起眼的園子能夠攪動天下風雲了。

  卷宗整理得極有條理,伏燁很快便找到了他最感興趣的那一部分——

  殺手。

  這些卷宗以年份命名,比如《齊運七年錄》《定襄十四年錄》等等,其內記載著一年中殺手界的大事。

  不看則已,一看駭然。

  “齊運十四年,一杖橫江公羊客赴宴天珠門,其妻於歸途被殺,被人碎骨隻余長發。齊運十四年,東土天珠門第一次啟天珠門宴。”

  齊運十四年正是大雍十九世駕崩之年,距今已有三十年,一生不束發的公羊客,竟有這般久遠的緣故。

  “定襄十年,殺手奇才荊簡挑戰江湖高手,終遇強手被斬一耳。定襄十年,荊簡敗在天珠門外玉蘭道。”

  當年荊簡挑戰天下高手,乃近百年來規模最大的一次挑戰,堪稱殺手界一件頗為轟動的大事,為何這裡又提到了天珠門?

  “定襄十五年,明夕堂大婚夜,其妻誤飲月泉絕滴,陷入永恆沉睡,致其性情大變,以其妻之態示人。定襄十五年,天珠門人取月泉而釀,成月泉絕滴。”

  “定襄十七年,銘閣金鋒烈遭人誘擊,最終被截去一肢,此後以木肢行走天下。定襄十七年,天珠門首入西土,為銘閣謀定三境。”

  看著看著,當翻到銘閣的時候,伏燁雙目陡然炯烈起來,遠的事情他知之不多,但銘閣與青火山莊時有交往。據他所知,當年乃是天珠門勾畫三境在先,而後才有了金鋒烈的慘痛遭遇。

  伏燁忽然明白,每一份卷宗的記載都是前後顛倒,而後才是一件件慘事。“前為果、後為因”,樁樁件件直指天珠門!

  刹那間,伏燁飛速向後翻閱,終於找到了那本《定襄二十年》的卷宗。

  只因定襄二十年,實在是伏氏永遠不能釋懷的一個年份。

  “定襄二十年,青火山莊伏九煌三女伏詩煙吞噬骨丹,瘋魔之際連燒南莊倉儲,其兄伏燁阻攔被斬斷鼻梁。定襄二十年,天珠門牽線,飄渺商盟欲與青火山莊達成售糧協議……”

  嘩啦啦!

  伏燁顫抖的手震得紙張嘩響不絕,他的手摸著隆起如蟻巣一般的鼻梁,這是他親妹妹的作品,

但他更恨的是噬骨丹!  所以,他將噬骨丹帶到青骨堂,讓不知多少人嘗到噬骨丹的滋味,仿佛每一粒都是對他仇恨的回答!

  卷宗的盡頭是一個金色的匣子。

  伏燁知道自己走進了一個圈套,他之前所見都是這個圈套的一部分。

  他知道一切的答案都在這個匣子中。

  他也知道那裡面根本不可能是翎王令。

  他更知道一旦將其打開,心念意志之轉變或不由自己控制。

  他甚至知道,自己會看到什麽。

  但伏燁根本無法忍住內心的蠱惑,他太想親眼看到答案,看到所有人的答案!

  一刀劈落,匣子一分兩半,其內紙張,也被斬成兩半。

  紙張飛轉,似兩隻蝴蝶那般輕靈,起落之間,兩個大字映入眼簾——

  左邊是“柴”,右邊是“珠”!

  哈哈哈哈!

  伏燁仰頭大笑,他笑這一步一引的入甕之術,他笑“大雍善人”的光輝履歷,他笑十年殤恨終撥雲見日。

  他笑家族,滿盤皆輸的家族。

  ……

  客棧裡的伏九煌木化了一般,這種對伏氏與柴珠的分化,比將自己的身軀一分為二還要痛苦。

  不再見那蓬勃的厚勁,此刻的伏九煌攤在大椅上,像卸了骨。

  那一臉的老年斑仿佛交滲起來,頭髮凌亂得像昏睡了許久、抓扯了許久。

  仿佛從這一刻,他才真正走進了暮年。

  伏炆伏燁兄弟也盡是黯然,沉重得仿佛背著千百石、行了千百裡。

  “柴珠何處?”

  “已逃離碧洛城,他不敢去瀟國,最有可能是走民道準備回東土。”

  “撤銷一切有關翎王的舉告,承認我伏氏與飄渺商盟的生意,南莊之糧全部充入軍餉。”

  “父親!事不至此啊!”

  伏九煌擺著沉重的手,“傳書詩煙,她絕對不可歸來,否則你們便負我之碑歸山莊!”

  “父親!!”

  “還有,將興糧之法呈於洛王,方可保你二人現狀,此後見機而退。”

  “父親!難道我們避退,古揚便不追了嗎!”

  “局勢早不是十年前的局勢,人物也早不是當年的人物,這已不是我伏氏可以攪弄風雲的地方。”

  “父親,我們手中還有牌,古揚絕對想不到的牌!”

  “豎子!要如何才能明我之意!”

  “父親!”

  ……

  煙雲山脈。

  一生都在緩緩扇動的漆黑羽扇,此時停了下來。

  柴珠的周身立著四個人。

  青蒼沚、明夕堂、公羊客、荊簡。

  這恰恰是當初自己安排的主力“旗手”。

  他終於明白,為何當時大王旗會提前馳入天劍閣。

  這一步棋,太早了,早到他不相信早已埋下了生死攸關。

  這一步棋也太絕了,絕到他沒有想到私人恩怨最終左右了自己的性命。

  柴珠後悔了,他早該去想這些人為何遲遲不歸,這些人為何會不遵從自己的意志,當年的事情是惟一的可能啊!

  三生酒館十年掌櫃,柴珠並非忽略了古揚的履歷,而是他看輕了這十年的分量。該是何等細密的解讀,才能將天下事置於案上、將紛繁冗雜一線而牽。

  一切,都無以挽回。

  出奇的是,這四個各有“缺陷”的人出奇的沉定靜默,看不出仇恨悲喜,柴珠知道,這是他們早已設好的必殺之局。

  “能與四位絕才一戰,不枉柴某此生!”

  說來緩慢、那時極快,柴珠提扇而起,但隻這起勢便輸了幾分,他面對的是一生從未有過的較量,虛於此四人之強,亦慚於當年諸事。

  這四人都已不是巔峰時期,但他們眼中的決絕比從前的任何時候都可怕。

  殺手界有很多軼聞佳話,其中便有“一個殺手最可怕的狀態”這種傳聞,於這四人而言,分別流傳的是——

  “丟盔的荊簡”;

  “不開口的明夕堂”;

  “手中有物的青蒼沚”;

  “咬住長發的公羊客”。

  不多時,風塵湮落、殺氣偃息。

  一片黑羽緩緩掉落,這輕靈的一幕卻像一把重錘擊在柴珠的胸口,羽毛落地的一瞬,如螂蟲爬在耳膜上,帶給他無以言表的震徹!

  他的羽扇,永不凋落。

  自始至終,那四人一語不發、招招致命。

  再犀利的言語都是松弛、再憤怒的表達都蒼白無物。

  痛之所以為痛,在於它綿綿無期,痛在每個午夜,痛在大醉與夢醒時。對於積壓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痛的人來說,痛變成了對一切的釋然,成了心裡永遠過不去的坎。

  柴珠的眼緩緩閉合,但他看不到四人,他的眼中只有那個他只見過一次的古揚。彌留間,他在想如果再與古揚對弈一次,自己會否還是如此之慘?

  他最惦念的是,如果崇煙閣那些可怕的人出現,古揚會贏嗎?

  還是說,現今局面,他們已經贏了?

  他不信鬼神,但他希望眼睛可以不死,他太想看未來的東西對弈,強者與更強者的風雲捭闔。

  更殘忍、更精彩,更堪凌雲、更酬壯志!

  可惜,柴珠已沒有時間再想下去,留給他的只有永恆的遺憾……

  在東土都屹立不倒的崇煙柱石,號稱天下謀略最強的八個人之一,“鬼智”成了鬼,埋骨煙雲山脈。

  論及動蕩,柴珠之死對於天下謀士而言比馭獸族東侵還要來得凶猛。崇煙柱石會敗,但天下謀士一直以為,他只會敗在其他的崇煙柱石手中。實在是崇煙閣統治天下的時間太久了,許多出類拔萃的人都是崇煙閣的門生。

  西望,謀士在西望、殺手在西望,這天下有了新的戰場。

  只是凌駕萬千的人尚未覺察,柴珠之死讓謀士集團徹底活躍起來,讓天下列國真正看到謀士的可怕。

  亂世的毒壤,一朵朵扭曲之花,正在茁壯成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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