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仲文剛走,韓鑄忽然冒出頭來,他討厭死了鬼街這個地方,但不明為何最近人們總把他約向這裡。
更詭異的是,從前只是為了應付古揚,眼下卻又來了一個深謀而且恐怖的人,從他與曲仲文的談話不難看出,此人滴水不漏卻能套得機密。他的身份讓韓鑄無比好奇,曲仲文乃是驤府頭號謀者、雷布驤最信任的幕僚,他見到這個瘦人卻如一個仆從般,給人一種發自靈魂的顫栗之感。
“曲仲文所言,大人可已明了?”
韓鑄連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骨嘯冷道:“我知道崇煙閣所有的秘密,想聽嗎?”
韓鑄咂了砸嘴,深覺此人托大,但骨嘯並沒有說謊,當年為了幫助晏平書摹繪大王旗,他得到了包括《崇煙秘辛》《雕龍印》在內的五本崇煙閣秘典。
“曲仲文所言我已了然,不過韓某卻不解,閣下是救古揚還是要殺古揚呢?”
“救?”骨嘯惑然看向韓鑄,“古揚為什麽需要救?”
韓鑄忽然覺到了一股危險,肥碩的大手在大腿上滑了一滑,“既然是殺,那便簡單多了,根本無需這曲仲文。”
“韓大人還真是果決。”骨嘯目冷如窟,“看來大人心中的律典也並不純粹,一個被冤枉的人,照實查案便是,這救字從何談起?”
韓鑄暗吸涼氣,關於殺古揚幸虧沒有吐露太多,“古揚與他人不同,所涉……”
韓鑄話未說完,就見那人一個大踏步來到自己身前,那寬大的黑袍像一把傘一樣,幾欲遮住自己,嚇得韓鑄連連後退。
骨嘯的聲音像磨刀,“這天下做不到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難道還做不到庶民無辜、王子也可無辜?”
“你、你大膽!你說誰是王子!”
“查你的案,按照掌刑司的章法去查案,不要再喊是殺是救。”鋸齒倒插貼著手臂,骨嘯指著韓鑄,“他當然與旁人不同,但無罪就是無罪!”
韓鑄眼如銅鈴,“可、可世子勳要殺他啊!”
骨嘯鼻腔重出一口氣,“我最後再和你說一遍,古揚的無罪書你要呈給牧青主,至於其他事,不同你操心。”
韓鑄剛要開口,卻見這黑衣人轉身而去,他走了三丈又扭過頭來,“獄中的滋味不好受,不過你們最好讓他好過點。忘了說了,他好過,大家才好過。”
……
又是大雍年夜,古揚在這裡度過的第十五個年夜。
境遇難測,這個年夜注定要在獄中度過了。
古揚本以為這會是自己度過最靜謐的年夜,可不多時,便傳來了刺耳的哭聲,那哭聲隔著牆壁都能讓人豎起耳朵,更不要說這空曠的監牢了。這得是多大的冤屈,非要在這年夜哭個不停。
古揚輾轉了幾周,那哭聲卻越來越烈,到後來一聲長三聲短,真怕那人一下沒接下再給嗆暈過去。哭聲猶在耳邊,這邊又沒有其他的牢室,古揚猛然坐起,打眼一瞧,果真是駱百山!
接下來的場景更是讓人震驚。
駱百山一句話也不說,眼前什麽都沒有,他也不擦眼淚,就是在那哭,不停地哭、玩命地哭,很快把衣襟都哭濕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直如殺豬一般,沒有口腔的阻攔,從嗓門直接爆發出來,古揚心中震顫,這駱百山不會就此瘋掉了吧……
終於終於,啞得不能再啞的駱百山停住了,但接下來他的神情,是古揚從未見過的失神落寞。他耷拉著肩膀,
手臂擺了一擺,頭微微低下,眼淚垂垂滴落、不曾劃過面頰。駱百山望著地面,看著草、看著土,看著淚水滴落獄土。終於沒有了淚,他用手觸著那濕潤的泥土,一點一點在地上劃著,逐漸浮現出一個人的面孔。 古揚的內心再不敢有絲毫調侃,他看到了一種釋放和無盡的悲傷,尤其那無聲的淚,最是令人動容。他或許永遠不會知道駱百山為誰而哭,但他知道駱百山和自己一樣有著不能抹去的痛。
區別是駱百山敢於回想,而自己,卻不敢。
輕微的腳步響起,古揚抬目一看,立刻滿是震驚。夜子清提著一摞木盒,帶著輕笑走了過來。
“你怎麽來了?”
“我其實只是試試,誰知真行得通,我想他們也希望你好過一些吧。”
夜子清雖比多數女子都橫烈,但不代表她就不如多數女子細膩,只是一個照面,她便知古揚心緒繁複,置入一些難以自拔的事情。至於他蓬頭垢面、一身酸臭,夜子清反而並未過多牽念,獄中的人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絕器的事,進展順利嗎?”
“遊龍前輩威望所在,顧老也已回來,想來快有眉目了。”
夜子清將木盒一一打開,熟悉的味道傳了出來,古揚不看也知道那是什麽,萁草鯽魚、粉蒸花腿、板栗松糕,而且就算是這三樣也有不同,只有那個人的手藝才能做出這等味道。
“汀蘭回來了?”
夜子清點了點頭,但沒等她開口,古揚又問了出來:“老蕭呢?他還好嗎?”
“我不知道他在做什麽,不過感覺上他在為你奔走,包括我能來這裡,也是他安排的。”
一塊一塊松糕填進嘴裡,連那鯽魚也是,夜子清想要阻止,最終還是忍住了。她更是知道,這個人很快就會變得和從前那樣,這麽一想,內心又不免有些失落。
“牧勳回來了,你的事恐怕會更難。”
夜子清並沒有從古揚的臉上看到驚異,聽他緩聲道:“老蕭在花神谷自有他的經營,對付牧勳我想他有他的辦法。”
這時,她又不由得留意起古揚的外狀,那一縷一縷的長發像被油浸過又結了網,臉上一道黑一道灰,太久沒有洗過的衣服固執地挺立著。
他的胡須也蓄了起來,像沼地上的青苔,但頗為熒黑,泛著冷峻的光。夜子清的內心竟有所期待,如果再長半寸,定是世上最美的胡須了。
“在識你之前,我行事最是大膽,那時卻也不曾失去什麽,但遇你之後我變得謹小慎微,可也沒能得到什麽。”
“那只能說明曾經的你和現在的你訴求有所不同。”
“古揚,你任何時候說話都要這般冰冷嗎?”
古揚凝著夜子清,夜子清也不避古揚目光,“那便不要做大膽的事。”
夜子清抿了抿嘴,“我想你出來,為我們正經歷的事做主。”
古揚深目道:“大猷對洛國的意義不是你想的那樣,畢達呼已經見過洛王說了我的事,如果大猷再出面,洛王殺我之心會更重。況且你在大猷難測之事頗多,千萬不要犯險,不要與任何人達成交易。”
“你這是關心我嘍?”
“那是自然,有朝一日我還想把大王旗親自放在你的手中呢。”
夜子清咬了咬唇,“你的話一定要算數。”
古揚點點頭,“出去之後,你專心絕器便是,其他的事不要插手,老蕭和韓鑄總會有一個人把我救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