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荷十裡、風逐火雲、窗寒千秋。
琳琅山居圖、魚戲飛鳥圖、遊霞圖。
此為“三雕三跡”,燭雲畫派的三件雕品與三件畫作。
此六作為燭雲畫派封藏之寶,上次展出應是當代壯年曾祖父輩的事了。
更驚的是東方家族的酒品――
瑤仙子、琅居士、玲瓏十六童;
風舞雲、錦織衣、十裡海棠紅。
這是一首傳唱多年的歌謠,據說是東方家族奉為至尊的六種酒,也有傳言這是三十種酒,“玲瓏十六童”是十六種酒、“十裡海棠紅”是十種酒。
絕世之跡與至尊之酒,瑤仙子遇到風荷十裡,琅居士遇到琳琅山居圖,那該是何等快意寫意!
這不僅關乎雙方,更是一場天下人的空前盛宴,將凌駕任何儀式典禮,令無數人為之瘋狂!
但這對於西大陸的權謀者來說,不啻於一顆平地驚雷。
億民西望,這裡的一隻蚊子都會有人去數它的翅膀,每一塊石板都會有人找它的縫隙,一切都將綻開在世人面前。
“三雕三跡、醉仙六絕,為不世妙品,妙品所依應為善地,特令洛王牧青主建十裡酒畫天廊,百日為期,以饗妙品之靈。”
“酒畫天廊、十裡為終,檀木為板、褐石為柱,百丈一亭、千丈一宇,懸畫金壁、置酒玉台。”
一道聖旨、一封規書,讓牧青主皺起了眉頭。
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上次皺眉是何時了。
十裡天廊,百日為期,工事之緊隻是其一,按照這般規格興建,是對洛國財力的巨大消耗。莫看區區十裡,這可不是築城牆、建街坊,可以說是用珍寶砌出來的十裡金街!
這日黃昏,青衿府首謀龍翻雲急匆匆來到了三生酒館。
“古主司,青衿府以為,此為東方五國的弱國之計,其有大義之名,此等工程可聯絡瀟國,不應令其旁而視之。”
古揚緩緩將書卷放下,“青衿府的論斷沒有錯,但龍先生如何以為,瀟王是一位篤定大義之人?”
龍翻雲道:“此來之人持大雍寶鼎,這正統之名連東方五國都不敢破,瀟王斷不會亂來。”
古揚道:“東方五國不破正統不代表他們心齊,隻是誰都不願當那出頭之鳥,百年以來,瀟國要的就是擴張,如果一統西方,龍先生難道以為會有五國聯盟共抗瀟國?”
良久沉默,龍翻雲心有所思,這世上的敵對太多太多,天下絕非東西相抗,東方五國各個殷實,引兵天劍閣一統東方才是更大的可能。
“那古主司以為呢?”
“切不可動南境兵力,興建天廊隻能抽調天劍閣,百日之內會有大批東方人士進入洛國,來的越多,瀟國便越投鼠忌器。”
龍翻雲雙目微眯點了點頭,“此等盛事,東方各國必有大人物到來,甚至皇室也有人登臨,方為瀟王真正掣肘。隻是百日之內十裡天廊,真正實現難如登天啊!”
見古揚沉默,龍翻雲不由慚笑,這後半句顯然多余了。
“我倒是可以為龍先生推薦一人。”
“何人?”
“古木坊,木龍士。”
“古木坊?就是碧洛城的那個手工作坊?”
古揚點頭道:“木龍士此人,極擅土木工事,古木坊內亦有眾多能人,天廊雖難,但若有人精於骨架,並非不可能完成。”
“多謝古主司指點,我會即刻差人去請。”
古揚忽道:“翻手作雲覆手雨,
一手經綸一手狙。” 龍翻雲強笑一聲,“都是陳年謬讚了。”
“血澤二龍,翻雲覆雨,當年佳話,相信不只古某一人記得。”
“記不記得並不重要,龍某之智不及太多人,覆雨之力亦是如此,本是平庸之人,可歎亂世蠱惑,終此不上不下。”
“此等亂世,古某也無所信,但信兄弟之心可為破局利器。”
龍翻雲心有狐疑,他已本有去意,不明古揚何以如此盤旋,“古主司究為何意?”
“我倒是可以找到覆雨先生。”
龍翻雲面目忽冷,“能得洛王賞識,古主司必是經天緯地之才,緣何對我龍氏一族如此掛懷?”
“並非掛懷,隻是想讓龍先生知道,你我之間的交集並非隻有那座王宮、那座青衿府。”
此刻的龍翻雲分外難耐,眼前之人忽生詭譎,隻言片語藏著直擊人心的風暴。心有千言萬語,但他此時卻不能言語,他太看不懂眼前此人了。
誰是誰的敵、誰是誰的友,這天下若是隻有敵友,倒也是一個澄明的大千世界了。
難怪洛王對這古揚的戒備超過賞識,這個面色不盈、身形瘦弱的人,仿佛在一所不知名的洞天深造過,為的就是謀伐亂世。
……
暗夜,繁星。
三生園草木蕭蕭,一襲黑衣身法奇詭,此人如脫籠之兔,瞬時便是三四十丈距離,隨後隱於一處,觀望片刻再度彈射而出。
書房的門被打開,又以迅雷的速度合上。
來人黑布蒙面,不由分說,探手一繞刺出一根半尺尖杵,將古揚手中書卷牢牢釘在牆壁上。
“你是何人?”
那人目光遊動,似是在尋找什麽,片刻之後,黑衣人振臂提刀,三步之後奮力而起,一口明晃晃的金紋大刀直劈古揚額頭!
古揚望著自己的手,仍是持著書卷的姿勢,這電石火花之間,他似乎懵住了,待抬頭看到刀刃,已然無可退避。
但就在這時,黑衣人雙目陡然睜大,強行扭動手腕,金紋大刀由豎而橫,斬落了古揚幾縷發絲。
不等古揚緩過神來,那人雙眉一鎖,隨後忙不迭躍步而去。
片刻,兩個合上的書架猛然推開,“老七!他真的是牧青主的人?”
古揚點了點頭,“應是如此,東土來的人對我所知不多,即便要殺我也不會是今天。而且此人分明不是來殺我,他隻是評估三生園的防衛以及試探我。”
就在這時,三生園內傳來刀劍交擊之響。
“這是?”木龍士一怔。
“讓此人隨意進出未免太假。”
“你怎知牧青主的人今晚會來?”
“此次溫酒入畫,無異於對洛國的一道重擊,牧青主會竭力讓我為他出謀劃策,王宮腳下昨日空出一座園子,應是為我準備。”
木龍士點點頭,“牧青主難以容忍他控制不住的事情,隻有你在他眼皮底下才會放心。”
“老蕭已被監閉,我若再被牧青主監視,甚至加入青衿府,所有行動都難辦了。”
“那你今夜此舉?”
“這出戲就是給這殺手看的,我想那記斬發刀鋒,他的印象會很深刻。”
“可是,牧青主真的會相信?”
“他當然不會信,但也不會完全不信,我隻想讓他知道,三生園可以周旋,對於那座園子,我並無興趣。”話鋒一轉,古揚看向木龍士,“木大哥,動用古木坊所有人,天廊可有完成的可能?”
木龍士微皺眉頭,“幾乎沒有可能,洛國工匠的能力我心裡有數,縱然有古木坊的輔助,這天廊也要至少半年的時間。你最近分外關注西煞宮,我倒是有一想法。”
“你說。”
“西煞宮殺手之名太盛,讓很多人都忽略了它金石世家的過去,那處地宮,天下無人能建。若是能得西煞宮一助,當可如期。”
古揚沉默起來,躡影鑒尚且懸在那裡,再求一批匠師,怕是把西煞宮當成自家花園了吧。
思索之間,古揚飄忽的雙目忽然定住,他緩緩走到後壁,取下那釘在牆裡的“尖杵”。
仔細一望,這哪裡是尖杵,分明是一支深青簪子。
“這是誰的簪子?!”
木龍士見勢不對,大步上前,“這是那殺手的暗器!”
古揚凝著這支簪子,“這世上的暗器,何時用來穿書了?這支簪子你能識得幾分?”
木龍士接過細望,其上花紋讓他立時皺起眉頭,“此為油蕨之狀,東原西渚都是沒有,惟有南方各大島嶼方產此物。此簪,絕非大雍之物,為何要留於你看?”
不覺之間,古揚的手指一遍遍劃動起來, “牧青主已在懷疑我非大雍之人,但他不確定我是東島西渚南嶼還是北炎,以這南嶼之簪誅我之心,讓我有所顧忌。”
“未來一旦昭示你非大雍之人,那又應了牧青主的大義之姿,任何處置都不過分,好生狠辣的手段!”
……
也是今夜,洛國王宮一片愁雲。
十幾個紅發紅衣人登臨至此,帶著北炎巨大的憂患。
青霄十一峰往西,是馭獸族的領地,但是那裡太過狹窄,而再往西便是西渚千島,馭獸族無水戰能力,向西已無路可走。既攀不過青霄十一峰,馭獸族便北向迂回,千百年來一直騷擾北炎,這也使得北炎西境成為這世界上最難抵禦的關口。
這十余位紅衣人,由北炎中樞與畢達呼的親信謀臣組成,來意不言而喻。
馭獸族驅三萬虎師、十萬狼群直搗北炎西境,在他們來洛國之前,西境已連失六城,虎狼之師即將越過雲亭,直逼北炎最大關口――熾火關。
眼下熾火關雖屯兵三十萬,但面對如此陣勢勝負難料,一旦熾火關被破,馭獸族面前將是一路坦途。
北炎王都陷落,馭獸族勢必南下,洛國北境便是第二個熾火關。
對此形勢,牧青主自然心如明鏡。
是夜,牧青主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抽調南境軍與各城駐地兵,共計十五萬支援熾火關。
因此次溫酒入畫,天劍閣成為商旅坦途,南境瀟國虎視眈眈,南境軍又抽走一半。這便意味著,洛國東、南、北皆是大患,已然空門大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