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天祚元年，年夜。

　　軍中篝火騰騰，將士今夕宴樂，雖不可飲酒，但野味頗豐。

　　風林兒坐在營帳裡，面前是一個巨型的沙盤，囊括沅水南北兩千余裡。

　　太史瑜提著兩隻燒雞走了進來，但見風林兒情態不由笑了出來，“這大年夜的也不肯閑一閑?”

　　見他目定沅水，呆呆拽下一隻雞腿，一語不發。

　　眼下南北戰事頗不明朗，洛軍陸戰強悍，石亭公行兵謹慎，難覓其主力形跡。數月以來，瀟軍主要圍繞赤珠城南六谷進行試探，意圖獲取洛軍的兵力部署。

　　洛軍以赤珠城為心，六谷為臂，在太史瑜的統籌部署下，瀟軍難以打到赤珠城下。赤珠城由鎮南將軍坐鎮，太史瑜則移帳中軍，於六谷之地，時刻應對石亭公。

　　風林兒一直盯著沅水，“將軍，沅水淺處終是試探，我六谷在明，瀟軍主力在暗，我們不能給石亭公太多時間。”

　　“說你的想法。”太史瑜頗有興致。

　　只見風林兒探手一指，“噬沙口。”

　　太史瑜眯了眯眼，“噬沙口，沅水最深之處。今冬雖寒，但兵馬行之風險難料。”

　　“將軍，噬沙口周邊漁村鑿冰掘魚多年，今冬卻異常安靜，可見冰凍之深。”

　　“這點不足以成為參照，不如說說你為何打噬沙口的主意?”

　　“緊鄰噬沙口的是玉澤城，瀟軍亦知噬沙口難渡，其北防恰恰相對空虛，而我軍若能重創玉澤城，必能扭轉綿軟局勢，迫得石亭公快進。”

　　太史瑜沉吟片刻，整個西土地圖都在他的腦中，自知玉澤城的重要性。當年沅國，南有王都金滄城，北有首富玉澤城，此北只是相對而言，玉澤城仍在沅水以南。而沅水以北盡是山野谷底、小城盤踞，“南富北貧可見一斑”。

　　玉澤城周邊還有五大城，呈半環狀將玉澤城圍攏，風林兒選擇玉澤城儼然也是經過深思熟慮。此地之重要，就算不及赤珠城也相去不遠。

　　“你欲如何破城?”

　　“夜渡噬沙口，不派騎兵，只出神木營。”

　　太史瑜眉毛一動，臉上露出幾分少見的好奇，“你的神木營終於要亮出來了?”

　　躡風營被滅是風林兒永遠揮不去的痛，在那之後他便將“木城”戰術悉數講於太史瑜，太史瑜雖有疑竇但並未阻止，風林兒便著手打造神木營，其重點便是木城材料的儲備。

　　風林兒沉定道:“神木營以木械行兵，著力鋪開，我已遣人經過測試，冰面至少有一尺。開鑿稀疏、冰面圓整，夜行定然無礙。”

　　太史瑜沉吟片刻，“林兒，玉澤城是噬沙口唯一需要設防之地，此地關系重大，夜渡之後你絕無時間搭建木城。”

　　“將軍，今夜有所不同。”

　　太史瑜雙眉蹙起，“你要在年夜興兵?”

　　風林兒道:“將軍有何疑慮?”

　　太史瑜重目以望，忽然覺得眼前之人竟無絲毫年節情結，在大雍，年節最忌血光，動兵戈更是大凶。不過太史瑜領兵多年，思路活泛，忌諱歸忌諱，勝利才是最重要的。

　　“講講此戰勝盤。”

　　風林兒一喜，拿著雞腿骨指著沙盤，連忙道:“將軍抽調六谷八萬兵力，踏臨沅水，我帶神木營夜渡，拂曉時分，六谷兵力東進在玉澤城東百裡時，迂冷雲口而回。”

　　太史瑜道:“你要讓六谷大開?那我軍之戰利呢?”

　　對這些深諳兵法的人來說，沒有哪塊土地不能失去，

一切都看回報。　　“首先吃定玉澤城的五萬守軍，最重要的是，玉澤城有危，瀟軍便會馳援，這樣一來，我軍戰線得以南移，憑沅水對峙的局面將正式結束。”

　　太史瑜望著沙盤，這一步他期待已久，不同於六谷地利，沅水以南大開大合，利於行兵且可置瀟北六城於水火。

　　退一步講，就算瀟軍打到赤珠城，那裡是洛國最穩固的城池，死守一月不成問題。但這一月洛軍可在瀟國土地大有可為，這種“互相滲透”的戰事，洛國並不懼怕。

　　若如風林兒所言，玉澤城將成為突破的口子，他的木城初入沙場，應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太史瑜頗為信任風林兒，尤其在做了神木營都統之後，風林兒的變化更是巨大，不像初來時輕於言辭、浮於紙上，多了幾分毅定。太史瑜也逐漸放手於他，因為他知道這樣一個意氣風發又滿腹韜略的人，是任何人都不願碰到的對手。

　　“石亭公之虛實，你查幾何?”

　　“林兒以為，石亭公對六谷已然了如指掌，對六谷的防衛要義深諳於心，其若動便是一擊製敵之勢，關於赤珠城的解法定然準備頗豐。 石亭公虛實難斷，倒不如不牽念其虛實，無論虛實、我行我兵。”

　　“你莫小看此間虛實，凌越雖是思路，但戰爭的勝利是一仗一仗打下來的，明知烏雲就在頭頂，卻道甲光可破蒼穹，非勝之道。”

　　風林兒微微凝眉，“將軍，烏雲雖遮天，若不理其翻覆，何能動蕩人心?”

　　太史瑜微微搖頭，“動蕩人心者非烏雲之翻覆，而是烏雲本身，它就在那裡，你若置之不理豈不成了自欺欺人?”

　　“將軍……”

　　“你若把烏雲只看成手段，未免太小覷石亭公的格局了，他的虛實不止兵法，也在朝野、在全局。不要以為虛實就是聲東擊西這樣的小玩法，舉例來說，空金滄、固玉澤有虛實，拉南嶼、結西猷亦是虛實。”

　　風林兒雙目一張，事情從未這般複雜，若按太史瑜所言，這團烏雲當真是避無可避，不能假裝看不見，也不是自己的凌越所能超脫。

　　太史瑜笑了笑，“此間之事你先不必細想，隻管走好噬沙口這一步，你剛剛所言‘無論虛實’我存有保留，但‘我行我兵’當是鞭辟之言。”

　　風林兒糊塗了，在他看來，“我行我兵”便包含了“無論虛實”，但聽太史瑜之言，二者有天差地別的意義。不過風林兒並未多言，全局離他還太遠，他能做的就是打好每一仗，不斷為軍旅生涯增添勳章。

　　聰明如他不難想到，在這個過程中，他對全局的認知定會飛躍，無須鑽牛角尖，不疾不徐才是真的領會。

　　太史瑜看向帳外，“召集諸將，中帳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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