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午時,卻仍舊不見來人。雙方很有默契的,無論是蒙赤行或是王小十,都未在今日出現。難道說,他們已經取消了這場對決?或者是因為前來觀看的人太多,決定易地而戰了嗎?
到了午後,許多人耐不住性子便離開了。他們走了,嘴裡卻罵罵咧咧的說著難聽的話,無非就是說王小十認慫了之類的話而已。
但仍舊有一部分人留了下來,很大的一部分。
他們一直等,一直等到深夜。若王小十他們仍舊不出現,只怕他們會等到明日天亮。
終於,人來了!來的不是王小十,也不是蒙赤行,而是方夜雨。他帶著一行人,擠過了眾人群來到江岸上。
他的出現,令等待的江湖人越發有理由等下去了。
終於,月上中天,蒙赤行到了。江面上的一葉孤舟,自上遊而來。船上只有蒙赤行一人,穿著厚實的袍服。黑色的袍服被白色的浪花所反襯,顯得格外妖異。
“快看,蒙赤行來了!那王小十呢?”
這時候,沿江又有一隻快船而來。船上兩個人,王小十站在船頭,而劃船的是一位老漢,滿臉的皺紋堆壘。
很多人不認得這老漢,但他卻就是白不信!
白不信親自為王小十乘船,來與蒙赤行決鬥!
“快看,王小十來了!”
兩船相隔十數丈,蒙赤行站起身與對面的王小十所對視。
“你來的好巧!”蒙赤行道。
“當然,這本就是我們的約定!”
蒙赤行道:“一年前,你我趁夜色相會於九江上。這一年之後,自然也要在夜色下進行這一戰!”
原來所有人都會意錯了。他們要在夜色下一戰,所以白天等待的那些人,便算是白等了。而午後離開的那些人,也已經是白白離開。他們注定要錯過這一戰!
“動手吧!”王小十道。
“你很急?”
王小十道:“我當然很急。說實話,當初我很懼怕與你這一戰,也曾想過要逃避。可現在,我卻分外期待與你這一戰!”
蒙赤行道:“你終於摸索出修行的真諦了!”
“沒錯,那就是勇往直前。我一心想著逃避的時候,未動手便已經輸了。以那種心態面對你,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現在你已經做好準備了?”
“做好了。”
蒙赤行道:“不,你還沒做好準備。”
“為什麽?”
“你心中還有掛礙!”蒙赤行道:“我感覺你心跳的很厲害,是否還有什麽事情記掛在心上?或者有什麽顧慮?”
要說王小十唯一的記掛和顧慮,便是楠姑娘了!“我能否去與方夜雨說幾句?”
蒙赤行點點頭,王小十踏著江面上的白色浪花,而到了方夜雨的面前。
“王將軍可有什麽指教的?”
“方夜雨,你的笑容讓我很討厭!這你該知道原因的吧。”
方夜雨道:“我又怎麽會知道王將軍為何討厭我呢?”
“你該知道的。不過這次你是打錯主意了!你越是如此逼迫我,我就越是要用盡全力。我要讓你親口吞下自己所種的苦果!”
“呵呵!王將軍,我也同樣期待這一戰!”方夜雨道。
時間差不多了,王小十又回到了那快船上。而今,江面上只有王小十他們兩人。
小船發力,向著對方撞去。但船上的兩人,卻是先於小船一步發生了碰撞。就在江心上,兩個人如蠻牛一般,毫無章法的拚鬥在了一處。
這樣的拚鬥,令兩岸的江湖人感到很失望。他們好似看到的不是中原武林與漠北武林的高手之爭,反倒像是在看兩個流氓打架,在互相的扭打。
可隨著戰鬥的繼續,他們發現了其中的不同。王小十兩人,看似尋常的招數,可你若是繼續回想,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瞧見。他們的一招一式,縱然觀看的人想要去刻意模仿,卻也無法融匯其招。
終於,人們知道了這場決鬥的不尋常,而安心領略兩人的風采!
這時候,江面上的戰鬥仍舊未曾分出勝負,可沿江兩岸卻是騷動了起來。有軍隊開拔到這裡,已經沿江封鎖,不許任何人離開。
接著,軍中戰車駛出,車上的人赫然便是大明皇帝,朱元璋!
朱元璋這麽會來這裡?
今日這一戰,可謂轟動了天下,朱元璋又如何會不清楚呢?他又豈會放過這個將方夜雨等北元高手一網打盡的機會?
人群慌了神。他們雖都是江湖高手,可要面對這些手持弓弩的軍中好漢,卻也難免有些恍惚。
“小人方夜雨,參見大明皇帝陛下!”
“你就是方夜雨?”朱元璋道:“聽說你乃是漠北貴族中精心培養出的人物,想不到卻是如此年輕!”
方夜雨道:“恕在下直言,您真不該到九江來。”
“哦?這是為何?今日在此,豈非將你們這些跳梁小醜一舉殲滅?難道你懷疑我大明軍的實力嗎?”
方夜雨道:“大明軍的實力,在下自然清楚。只不過,陛下親自前來,的確是涉險了一些。如果家師蒙赤行放棄今日之賭約,而對陛下出手,請問軍中可有人能夠阻攔?”
方夜雨瘋了嗎?他竟以此威脅,難道他就不怕激怒朱元璋嗎?
“哈哈……”朱元璋怒極反笑。“方夜雨,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縱然蒙赤行時間高手,萬軍叢中如入無人,可他此刻被王小十所纏住,根本就騰不出手來!若非是看中了這一點,朕又豈會禦駕親征?”
方夜雨也同樣笑了。“陛下,您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倘若我有辦法令王將軍住手呢?”
“王小十雖然已經不再是朝廷的官職,可這場決鬥卻是他們二人所十分看中的,斷然不會在此刻停手。”
方夜雨道:“陛下說的是。只不過,在下手上有一件法寶,可令王將軍停手!”
“法寶?漠北之人,慣於裝神弄鬼嗎?”
“非也!這法寶在此!王將軍,看法寶!”方夜雨將法寶取了出來,高舉過頭頂。那不是什麽珍寶,不過是一隻繡鞋,一隻嬰兒所穿的虎頭紅繡鞋。小小的虎頭鞋,不過成人掌心大小。
“這也算得是寶貝?難道你漠北已無珍寶,將我中原嬰孩所穿的繡鞋給當做了寶貝嗎?”
這的確是珍寶。旁人或許並不看在眼中,但王小十卻認得。這與王小十懷中所揣的那隻繡鞋本是一雙。
王小十注意到江岸上的情形,果然抽身退步。而蒙赤行也未阻攔。
兩人高手相爭,任何一方都不敢輕易退身,以免被對方所趁。但現在王小十也顧不得這些了。他這一退,蒙赤行也成功的抽出了手來。
“怎麽樣?陛下覺得,我這件寶貝可是有奇效?”
“這東西你是在哪裡弄到的?”王小十抓著方夜雨的手問道。“楠姑娘是不是在你手裡?你快告訴我!”
“王將軍,還請你冷靜一些。我只能告訴你,她們母子都很好。”
“母子?她懷了我的孩子?”
“在與你交好之前,她始終都是完璧之身。這孩子怎麽會不是你的?”
王小十的心至少放下了許多。“你如何肯放過他們?”
方夜雨道:“只要你一刻鍾的時間待在我身邊不動,我就會放過你!”
這要求看似很簡單。可現在,正值千鈞一發之際,不要說是一刻鍾,單單是一個呼吸的功夫,便已經足夠扭轉局面。
另一面,朱元璋也道:“小十,你我兄弟情分雖然盡了,可你別忘了,是誰照顧小羽他們母子這麽多年!”他同樣在威脅王小十。
方夜雨代其答道:“可你需要王小十做什麽呢?我只要他待在我身邊,一刻鍾之後便歸還他的愛人。可你呢?你又能夠為王將軍做些什麽呢?”
王小十的心已經亂了,他不知該傾向於哪一方。或許,方夜雨才真正不會騙他!
朱元璋這邊又道:“王小十,即便你已經不在朝局,卻仍舊是中原人。當初你也跟隨紅巾軍反抗元廷,難道如今要做元廷的走狗嗎?”
剛剛是以情動人,現在又是以理逼人。只怕接下來,朱元璋又要以勢壓人了!這麽些年,朱元璋果然變了很多,亦非從前那般的單純了。
或許,朱元璋是變的更單純了。他的目的更單純,隻為清除前路上的障礙。無論這障礙是方夜雨,或是王小十!
但他朱元璋也怕,怕此刻蒙赤行與王小十聯手。所以他始終未動。
這時候,蒙赤行也到了岸上。這令的朱元璋更為緊張了。此間、此刻,蒙赤行一人敵得過千軍。
“王將軍,你已經輸了!無論你做何種選擇,你都已經輸了!”蒙赤行道。
“為什麽?”
蒙赤行道:“這一戰,之所以關乎中原與漠北武林,便是因為這一戰牽動了中原和漠北的心。而我的背後,是漠北臣民的祝福何和期盼。而你有什麽?本該全力支持你的大明朝廷,也與你是仇非友。你不過孤身一人,如何與我抗衡?”
“所以,無論你做出何種選擇,今日你都已經輸了。”
這真是一種玄而又玄的東西。勝負的關鍵,往往便在這不起眼的微末之處。若天下間誰的力氣大,誰就是贏家的話,豈非便少了許多的麻煩?那天下也將無趣的很。
轉而,王小十衝著朱元璋道:“大帥,今日你是否要血洗九江兩岸?”
“不錯!”
“好!可你想過沒有,這兩岸上還有許多,是我中原武林的高手!”
朱元璋道:“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他們都是以武犯禁的江湖強人,死不死何以姑息?”
王小十道:“當年的北元,正是重用了這些江湖強人,才將元順帝護送到關外去。他們雖然以武犯禁,可若非習武,何以安邦?”
“你要說什麽?”
王小十聲音拔高了許多。“我要拉著你們打一個賭!”
“打個賭?”
“沒錯!”王小十道:“今夜,本是我與蒙赤行的一個性命賭約。可如今這麽多人都攪了進來,乾脆咱們賭一場大的如何?也包括皇帝陛下!”他看向了朱元璋。“怎麽?陛下可敢賭上這麽一局?”
朱元璋道:“笑話,朕重兵在此,豈會與你們做賭?”
王小十道:“若我真與蒙赤行聯手,陛下可有走脫的可能?”
“你敢威脅我?”
“那你還賭不賭?”兩人針鋒相對。
“你先說如何做賭?”
王小十的聲音穿透了沿江兩岸。“今夜,注定會有一場廝殺!在我與蒙赤行一戰後,大明皇帝陛下必然會兵峰席卷江岸,介時無論中原、漠北人士,鮮能存活。”
“如此,倒不如我們打上一個賭!今夜,我若勝了,從此漠北武林偃旗息鼓,不再相助漠北朝廷。如何?同時,陛下也要鳴金收兵,放過兩岸江湖人一個生路。而各位中原武林的義士,今後也要相助朝廷。”他看向方夜雨。
朱元璋卻是道:“不行!”今夜的局勢的確對他有利,朱元璋豈能輕易放走方夜雨等人?
王小十道:“陛下,如果您不答應,恕今夜的決鬥不能進行了。這兩岸江湖人眾多,若一旦打起來,只怕少有會站在陛下這一面的。可若陛下答應了。日後這些中原的江湖人必定對陛下感恩戴德。日後縱然蒙元江湖人食言而肥,您兵峰直指,和朝廷與江湖之力,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小小北元,區區方夜雨嗎?”
方夜雨也道:“我北元之人,絕不會食言!”
朱元璋一想,的確是此理。“可你若輸了又如何?”
那邊,方夜雨道:“若王小十輸了,陛下當然要放我們離開,而且要約定十年之內,不對我北元用兵!”
“不行。朕只能答應你們五年!”
“好!”方夜雨也同意了。他至少又為北元掙得了五年的喘息之機。
這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即便史上沒有王小十與蒙赤行這一戰,卻也要等到五年之後,第六年頭上,藍玉才奉旨帶兵北伐。
當然這一切都是後話,眼前最該關注的還是王小十與蒙赤行這一戰!
他們兩人匆匆對視了一眼,蒙赤行便飛身回到了江面上。這一戰他已經期盼了很久,現在排除了各方的阻力,也到時候了!
王小十這裡,動作卻是稍落在蒙赤行身後。他先是看向了方夜雨。“能讓我見見她嗎?”
這時候,方夜雨身後走出一人。撤掉了鬥笠,取下了外袍,撒去了圍巾。不正是楠姑娘嗎?她始終都在。
王小十面帶喜色,從懷裡取出了那小小的虎頭鞋。而方夜雨退身的同時,也將自己手裡的虎頭鞋交給了楠姑娘。
王小十一手攔過了楠姑娘的腰,手輕撫她的小腹處,好似在感受孩子的心跳和氣息。
“好好照顧他!”他將虎頭鞋都交到了楠姑娘的手中,又在她的額頭上深情一吻。
“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你決定吧!”王小十笑著轉身離開。從這一刻起,他才真正的心無掛礙。他與蒙赤行的這一戰,也將是公平的一戰。
王小十飛身,又重新站回了快船上,重新站回了江心。
放眼兩岸,王小十好像見到了許多的老朋友。有對他滿懷期待的白不信,還有同樣頂著顆光頭的張定邊,也被這一戰吸引而來。還有……
還有些什麽人,王小十眼睛看不清了。從這一刻起,他眼中只有蒙赤行一人!
忽而出手,兩人雙拳碰在了一處。接著,江心好似爆發出了浪濤,席卷起了兩人。浪花就在他們的腰間,將兩個人高高舉起到半空。他們也搏殺在了半空。
王小十的嘴角始終帶著笑,就如他最初的笑,那般自在的笑。而蒙赤行也在笑,不過他全身都被包裹在寬大的袍服裡,王小十只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笑意。
這關乎中原朝廷與漠北的一戰,在他們心中不過是一場遊戲。不為勝負,隻為痛快。
當然,勝負最終還是要出現的,否則豈非對天下人沒了交代?
漸漸的, 兩人身下的浪頭散去,可他們卻並未如想象般的掉落在江面上,而是就那樣停滯在了半空。他們兩人,雙拳不斷擊打在一處。
拳頭的每一次碰撞,王小十身體中都會有一股內息穿透進入蒙赤行的體內,在其身體中翻騰一周,而後又從蒙赤行身上反饋回來。
蒙赤行一方也同樣如此,同樣有這樣感覺。這種奇妙的感覺,好似脫離了時間和空間的束縛,令人的身心都感覺到很奇妙。
在這一刻,武道的至高之境在向著他們招手。
兩人猶自對拚,身體在這種無限的循環之下,不斷的向著江心落去。
直到他們雙足落在水面,卻突然見江心上爆發出了一道璀璨的光芒,接著是一道光柱衝天而起。
光芒刺眼,可隨著光芒落去,江面上卻再也不見動靜。
水波如常,兩隻快船也悠悠蕩蕩的靠過岸來。
“人呢?人呢?”
最後,從江面上空飄過一件黑袍,飄到方夜雨的手裡。
“老師終於達成他的所願了!學生恭賀老師!”他朝著江心鞠了一躬。
身邊,楠姑娘問:“王小十呢?”
那束光芒升起之際,是他們最後一次見到王小十!
(大結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