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帥,這可都是你安排的?”陳友諒也在質問他。兩相夾攻之下,張定邊面上多少有些過不去,一張老臉氣得通紅,配著他那天生的五綹長髯,竟真的好似關公在世一般。
“王小十!”張定邊高喝一聲,不管陳友諒是否還在旁,抬手便向著王小十抓來。而王小十不閃不避,同樣迎拳上去,直打張定邊的面門。
從最初,王小十的強裝自信,到後來的患得患失與心頭焦急的亂顫。到現在,他心中有了底,底氣足了,手上自也從容了幾分。
兩拳相對,“嘭”的一聲響,兩人各自退後了兩步。
王小十隻覺得,整天胳膊都受了大力,好一陣酸麻用不上力的感覺。這張定邊的武力,由此可見一斑。
他卻不知,張定邊也同樣的不好受。他在氣急之下,用力沒了章法,與王小十硬碰了一擊之後,也覺得好一陣氣悶。這一刻,他才真的正視起了王小十。
數年前,王小十非是他一合之將,他刺殺朱元璋,不過順帶的一棍,便險些要了王小十的命。不過數年的功夫,王小十而今脫胎換骨,已然成了自己的大患。今日相見,便是他們一消心頭仇恨的時候。若是任憑王小十這麽安然的離開江州,日後怕就更加難以尋到機會了!
如此,張定邊手上暗暗用力,兩個拳頭攥緊得“嘎支支”做響。
一步跨前,張定邊就待二次動手。而王小十的右臂尚在酸麻之中未曾緩過來,可他也不是甘於任人宰割的人,也已做好了防備。
“住手!”
張定邊都已衝到了王小十的身前,拳頭上的勁風都已吹到了自己的臉上。可就隨著陳友諒的一聲暴喝,張定邊的動作戛然而止。這種臨時收力的本事看似尋常,卻不是人人都能輕易施展的。至少王小十還無法將身上的力道控制得這般收放自如。
張定邊勇武不假,卻也如“關二爺”一樣,義字當頭。陳友諒能得張定邊相助,自然贏得了張定邊的敬佩。如此,陳友諒一言而發,張定邊便不會亂動。
“大元帥,這一夜,你胡鬧的夠了吧!快下去休息吧。”陳友諒下令逐客。
“陛下……”
“下去!”陳友諒道:“大殿下,元帥老糊塗了,你不要和他計較!”
“陛下,此人絕不是姑蘇殿下張仁,而是隆平府朱元璋的部將,王小十啊!陛下……”
“下去!”
形勢急轉直下,陳友諒原本對張定邊夜闖宮廷就帶著幾分不悅。而今胡蘭身死,更是令他對張定邊的不告而為感到憤怒。“大元帥勞累了一夜,快回去歇息吧。張仁賢侄已經飛鴿傳信姑蘇王,等到兩相定下了和兵日期,還需大元帥操勞。而其他的事情,大元帥就不要過問了。”
張定邊道:“陛下,你是被這個王小十迷惑了心智。那信鴿已被為臣命人射下,和兵之事,不過陛下一廂情願罷了!”
“你、你……”陳友諒氣得抖了兩抖。“你竟如此大膽!來人,將大元帥給我、給我……”盛怒之下,他還未曾想清楚該如何對待張定邊。都是一路從卑微之地走出來的老兄弟,他生怕自己一個處置的深了,將來無從緩和。
陳友諒看向王小十。他希望“張仁”在這時候站出來說句話,替張定邊求個情,自己也好“借坡下驢”。
可現在,王小十根本就不理會這些。他就是要讓陳友諒知道,自己生氣了。
“你、賢侄,你說該如何處置大元帥?”
“這乃是陛下獨斷之事,小侄作為外人,不好多言!”王小十端著肩膀。
“陛下!”這時候,殿外又傳來了人聲。“陛下,還請手下留情,饒過大元帥吧。”終於,講情的人來了。這樣的局面,尋遍整個江州,也就唯有張必先能夠做這個“和事佬”。
“相國,這大晚上的,也把你給驚動來了。”陳友諒道。
張必先道:“陛下說的哪裡話,現在天都亮了!”外面的天已經亮了,也就是說陳友諒、張定邊和王小十三人大眼瞪小眼乾瞪了一宿。
“瞧瞧,都把本王搞糊塗了。大元帥深夜闖宮,還私自對胡蘭將軍用刑,更是動手衝撞姑蘇大殿下,相國認為該當何罪?”
張必先道:“大元帥有錯,還請陛下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網開一面。”張定邊還待說些什麽,卻是被張必先以眼神製止住。“老臣這就將大元帥帶回去。
陳友諒道:“大元帥衝撞姑蘇殿下,還不快行賠禮。”
張必先也是絕頂聰明之人,自然知道依著張定邊的性格,是絕不肯低頭的,而陳友諒話已出口,也絕不能夠掉在地上。“大元帥昨夜飲酒過度,失了儀態,老臣在這裡,替大元帥向殿下賠禮,望殿下寬宥。”
酒是個好東西,煩心的時候用之寬解,惹出了麻煩,也可以托說酒醉。這世間人、事莫過如此,越是清醒的人,越是容易說醉話,而越是醉酒的人,卻越是吐露真性情。
“既然是大元帥酒醉,晚輩也不敢計較。只是如此一來,這江州我怕是待不下去了。”王小十的確是有了退意。這樣鬧了一場,自己再留下來,只怕也無所建樹。
“千萬不要如此!”還未等陳友諒發話,倒是張必先攔住了他。“大殿下切莫如此。大元帥失禮,陛下自會處置。大殿下代姑蘇王而來,如此折返,豈非是我等待客不周?還請大殿下屈尊,再多留幾日。”
“就是、就是……”陳友諒也忙道:“賢侄,姑蘇王那裡,你還要盡早想辦法捎書過去,盡早約定兩相和兵之事。”
王小十裝作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才算是答應了下來。
陳友諒大喜。“來人,護送大殿下出宮休息。”
“但願今後,大元帥莫要酒後胡為啊!”
陳友諒道:“多多加派人手看護驛館,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擾大殿下。”
王小十離開了。這一夜,勞累、疲憊,暗藏的凶險無數,稍有一個不慎,便會葬送在陳友諒的宮中。這一刻,心神放松,王小十隻覺得頭重腳輕,恨不得一頭就栽到在地上,昏睡他幾日。
可他還不能。身處虎狼之地,他時刻都要保持警醒。
王小十回去了,一身的輕松。張定邊也被帶了下去,而起臉上則是余怒未消。“你也覺得是我發瘋了?”
“不!”張必先道:“恰恰相反,我也覺得這個張仁有些奇怪。可現在陛下信任他,你一個人為之如何?你還是暫且先忍下,等尋到了確切的證據,再發難不遲。”
證據,胡蘭豈非就是最有利的證據?只可惜……
而後的幾日,王小十大異往常。不出門,不活動,就待在屋子裡,連飯都不吃。驛館中的護衛連忙將這情況報給了陳友諒知道,還驚動得陳友諒親自過來,好生的勸慰了一番。
王小十這麽做是為了什麽?真的只是為了向陳友諒發泄自己心頭的不滿嗎?當然不是。他既安然的留了下來,就要盡力去完成自己的任務。可而今,信鴿被張定邊射殺,自己被困在驛館之中,如何將消息傳回到金陵去?
當然,毛驤他們就在江州,不過王小十卻苦於無法與之見面。沒辦法,他隻好想到繼續去忽悠陳友諒。
也不知是為什麽,或是被和兵之後、共屠金陵的美夢所灌醉,陳友諒的智商簡直下降到了極點,幾乎是王小十說什麽,他就同意什麽。
按照王小十編造的說法,在江州城外,曾有自己的舊相識,是商賈之人,可以幫忙安全的將消息送回隆平府。而這人的身份不願被旁人知曉,需要王小十親自去求他幫忙。
於是乎,陳友諒二話不說,便答應了。“張仁”出江州城辦事,任何人不得跟隨。如此,當才令王小十放開了手腳。
第二天一早,王小十大搖大擺的出了驛館,如龍離淺灘,身上好一陣說不出的暢快,周身的輕松舒適。
王小十的腦子不糊塗, 當知道陳友諒如此大方,暗地裡絕對是派人監視著自己的一切。就算陳友諒不這麽做,張定邊也一定會。那老家夥可是一個閑不住的人!
為此,王小十沒有急於去聯絡丁普郎,而是在江州城中閑逛了起來。
一日、兩日……直到數日之後,陳友諒等不及了。
“賢侄,一連幾日以來,怎麽不見你出城去辦事啊?”陳友諒解釋道:“我是為防江州城中有人會衝撞了賢侄,才讓人打聽了一下賢侄的近況。”
王小十也不是小孩子,怎麽會不知道陳友諒是在派人監視自己。“陛下,消息已經送出去了,您只要靜等消息便好。”
“消息送出去了?”隨之,陳友諒笑了笑。“還是賢侄辦事穩妥,竟連我都瞞過了。”
王小十道:“陛下恕罪。和兵之事,事關者大,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笑話,憑王小十和丁普郎的本事,瞞過陳友諒乃至張士誠的耳目送一份消息出去又有什麽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