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在歸安歇上一晚,也不需要刻意的挑選地方。王小十隨便找了一處客棧,人能有間房住下,馬能夠喂些細料就好。
不得不說,張士誠的確是有一套。湖州也算是他的勢力范圍,這裡的百姓們臉上是一片祥和之氣。這地方就好像是一處世外的桃源,根本就未曾受到戰亂的影響一樣。
王小十不知,張士誠也算是窮苦出身,沒飯吃才冒著殺頭的風險。靠著販私鹽賺下了“第一桶金”,而後又起義反元。為此,他對治下的百姓們十分寬厚。另一個時空裡,朱元璋在征討了張士誠部時,隆平府百姓竟自願加入到張士誠的隊伍中參與守城,使得朱元璋部損失十分巨大。
對此,朱元璋很是惱火。在一統天下後,將原屬於張士誠部的百姓,稅負提高到了六成,單是這點就算作空前絕後了。可見,朱元璋心底對張士誠、對其治下的百姓是多麽的憤恨。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目前來看,雙方之間勢均力敵。盡管徐達在常州頻頻得手,卻也不敢說預見了戰事的結果。
在安頓下了之後,王小十趁著店中無人,也和掌櫃的閑聊起來。“掌櫃的,我怎麽瞧著歸安縣境內如此的太平啊?”
掌櫃是一個中年人,樣貌就如天下間的掌櫃們一樣,微胖的身量,臉上一團和氣的笑容。
“太平?不太平是什麽樣的?”掌櫃的像是看怪物一樣的盯著王小十。
王小十道:“不瞞您說,我是做生意的。”
“我知道。”
“你知道?”
“每日過路的無外乎兩種人。一種,是沒了活路,四下逃難的人。另一種,就是生意人。看你這穿著,總歸不是逃難的吧?”掌櫃的像是很健談,也很會開玩笑。
“正是這麽回事。”王小十道:“我從北面來,那裡打的正熱鬧,一路上可真不容易。可到了湖州地界之後,卻見不到一點戰禍,所以才好奇想問問。”
“我一猜就是這麽回事!”掌櫃的道:“做生意的,都願意發‘難財’。是不是想看我們這裡缺衣少穿,閣下好做這樁買賣啊?”
王小十不答,只顧笑笑。
掌櫃的道:“告訴你吧。北面雖打的熱鬧,可這戰火卻燃不到湖州來。”
“為什麽?”
“因為吳王已經派兵增員常州。”吳王就是張士誠。
“常州曾兵了?這應該算是軍事機密了,掌櫃的是怎麽知道的?”
“不單我知道,這裡人人都知道。”
原來,張士誠出身雖然不怎麽樣,書也讀的不多,卻也知道民心所向。大戰之前,都會在治下發出布告,安撫民心。而掌櫃的所說的這些,都是布告上的內容。王小十兩人進城後也沒來得及細看。
的確,這布告一發,百姓們也就安心了。既然戰火燒不到自家門口,那還有什麽好怕的?種地的仍舊種地,開店的仍舊開店,如此才會有王小十一路上看到的安靜祥和。
正如布告上所寫的一樣,張士誠部已經曾兵常州。領軍將領是張士誠的族弟,張士德。
另外,湖州守將潘元明也聚集兵將北上,如今已經收歸呂珍殘部,和兩相之力與徐達抗衡。常州方面,戰事一時吃緊。
這些情況,王小十丁點不知。呂珍脫困,可以說王小十的計劃就已經無法再付諸行動,他理應返回隆平才好。可卻因為消息不通的緣故,而使得他們仍舊在湖州境內瞎轉悠。
…………
歸安縣衙,
差人們一個個打起精神,手持著水火棍,雙目不敢斜視。若是換做平日裡,他們一個個都無精打采,整日都一副懶洋洋的姿態。可今日不同,歸安城裡竟然抓了一個奸細。 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常州大戰,戰火雖未曾燃到湖州府地面,可為官的卻是萬分謹慎。而且在不日前,潘元明將軍調大軍北上常州,湖州方面兵力欠缺,更是馬虎不得的時候。
恰巧,如此緊要的關頭,竟有外鄉人打聽起了湖州府的事情,便顯得不那麽尋常了。
如此,不管這人是何目的,當地官府先以“奸細”的罪名將其扣押,而後再慢慢審問。
方孝孺跪在大堂上。這樣的架勢,他也不是第一次遇見。最初,還是在滁州被元十英抓到軍營去的時候。若非是有了那一次受刑的經驗,只怕單是這緊張的壓抑感就能夠令他崩潰。
也算是方孝孺倒霉。為了探聽出最近湖州府內的動向,他連續走訪了數條街巷,和一些普通百姓、生意人閑聊,借此打探消息。想不到,卻被官差請到了這裡。
“啪!”上邊坐著的縣官一拍驚堂木。“大膽奸細!何方人士,快快招來,免得皮肉受苦。”
“回大人,小人並不是奸細。”
“你是什麽人?”
方孝孺道:“小民方孝孺,是個生意人。”
“生意人?生意人鬼鬼祟祟的打聽朝廷戰事做什麽?”張士誠所部,嫣然已經是個小朝廷。各級官員任命,多是當初隨著張士誠一道販私鹽的弟兄們,可謂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些地方官憑借著關系上位,難免會有些屍位素餐之人。不過這些都不要緊,因為他們都忠心於張士誠。這就足夠了!
他們清楚,如今的好日子是誰給的,自然會死命的擁護張士誠。
這歸安的縣官就是這樣。聽說自己治下出現了奸細,生怕對吳王不利,才勢要審出了結果來。
“好你個大膽的奸細!不用大刑,只怕你不肯招認。”縣官又是一拍驚堂木。“來人,重打三十杖!”
說是重打,可差人們心底也都有數。要是這三十棍真的打重了,只怕方孝孺這小身板就被動打死了,到時候什麽也問不出來,縣官免不得要遷怒於他們。
為此,差人們都留著手。不過盡管如此,三十棍下來,也打了個血肉翻飛。
借機,方孝孺在差人的拖拽下假裝昏迷。
“把他潑醒!”一盆涼水澆下,盡管是正午時分卻也讓人受不了。更何況,方孝孺身上還有傷,被冰涼的井水一激,更顯得痛了幾分。
“你說還是不說?”
現在,方孝孺面臨著一個抉擇了。說,還是不說?
一個猶豫的功夫,縣官道:“好啊,到底是個硬骨頭。給他上夾棍!”夾棍算是酷刑,一旦用上,人的手指便都廢了。
“等等!”方孝孺被嚇到了。“我說。”
縣官道:“說吧。”另一邊,有人給他所說的話記錄。
方孝孺道:“我是奸細。”
“你潛入歸安有什麽目的?”
方孝孺胡亂的道:“為了打聽湖州的動向。”
“同行的還有多少人?”
方孝孺道:“還有幾十人,住在城東柳條巷。”方孝孺怎麽會知道城東的柳條巷呢?他也是聽人說的。
今天,他也算是廣結善緣,和許多人聊過家常,也從他們口中知道了許多關於歸安的事情。現在面臨著大刑加身,他也隻好胡亂的應承。
不過,方孝孺卻終究是個重情義的人。如此緊要的關頭,他是絕對不會提到王小十的。
方孝孺只顧得胡亂編造,把官差的注意力引向旁邊。“我們是從江西過來的義軍,奉命調查湖州的情形。”
縣官一時間喜上眉梢。能問出這些,已然算是大功一件。不過單有方孝孺一人還不足以證明他說的話。他還要抓住那些奸細的同黨。
“將奸細壓下去,待抓住其同黨後再讓他辨認。”
聽了這話,方孝孺這心裡先是一松,隨後卻是一緊。令他輕松的是, 今日不用受刑了。而令他緊張的是,一但官差抓不住那所謂的“同黨”,只怕自己仍舊免不了皮肉之苦。
“哎!”方孝孺感歎自己時運不濟的同時,又在暗暗祈禱著。他隻盼王小十發現自己“失蹤”,早些將自己救出去。
在方孝孺的心裡,王小十簡直無所不能的樣子!
此時,“無所不能”的王小十也察覺到了異常。到了傍晚時分,還不見方孝孺回來,王小十就知道他十有八九是出了意外。最起碼,是被什麽突發事件給耽擱了。
王小十要到街上去找找看,剛一出門,就瞧見掌櫃的從門外探頭探腦的縮了回來。
“你要出去?”掌櫃的道:“還是呆在店裡吧。街上滿是當兵的,聽說在城裡出了奸細。我在這城裡待了快半輩子,連衙門口都換了好幾次,還是頭一回聽說鬧奸細。”
掌櫃的一邊說著話一邊關上了門板,還上了門栓。“客官回房歇著吧,免得惹上麻煩。”
越是聽說如此,王小十越是想要到外面打聽清楚。不過這掌櫃的完全是出於好心,若是自己執意要在這時候出去,就會惹他懷疑,搞不好把自己也搭了上去。
王小十假裝回了屋。可進屋之後,他便推開了窗,見無人注意翻進了後院,順著牆頭趴了出去。幸虧這牆頭不高,不然還要找張梯子,平白多了些麻煩。
客棧後牆外,是一處窄巷,當中也沒有人家。巷子外,街面上依稀可見火把光亮,伴隨著人影晃動。
“官差還在搜人,就說明方孝孺還沒有被抓!”王小十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