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一切,離開從小養育自己的城市對誰而言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陸銘雙腳蜷縮在沙發上聚精會神盯著電視屏幕裡正在播放的《辛普森一家》。丘吉爾一臉懶相趴在沙發邊,偶爾徐徐地抬頭看看陸銘。
陸銘察覺到了丘吉爾的眼神,對它做了個鬼臉。丘吉爾卻好像並不是很想搭理他,耷拉著的眼皮稍稍一抬,接著便又繼續把頭搭在沙發墊子上一動不動。
陸銘搖了搖頭,無奈一笑。
打從第一天見到丘吉爾起陸銘就知道這條黑狗血液裡完完全全遺傳到了英鬥的懶散。一張耷拉的皺臉和臃腫肥胖的體態都讓陸銘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仔細想了想陸銘很快有了答案。
沒錯,眼前這條英鬥的這幅神態真的像極了英國首相丘吉爾,想到這裡陸銘不由笑出了聲來。
英國首相嗎?有意思。
於是那天陸銘便把它領回了家,並且給它取了一個“丘吉爾”的名字。
想一想丘吉爾今年應該也有6歲了。
隨著配音員和製作人的名字相繼出現在屏幕上,這一集《辛普森一家》又演完了。
陸銘伸了個懶腰,《辛普森一家》是他最喜歡看的動畫片,這已經不知道是陸銘多少次重刷了。
正當陸銘伸完懶腰準備伸手去茶幾上拿包薯片之際,倏地,丘吉爾突然起身,瘋了一樣朝著大門叫起來。
“喂!怎了丘吉爾。”
“汪汪汪!”丘吉爾叫聲越來越大。
陸銘一時有些不明所以,丘吉爾和其他的狗有些不同,在他記憶裡丘吉爾很少會叫,就算有陌生人在門前徘徊時丘吉爾都很少做聲。換做其它的狗聽見陌生腳步接近都會朝著門大吼大叫,可丘吉爾卻基本上從來不會這樣,陸銘因此沒少嘲笑它。
“丘吉爾,別叫了!門口怎麽了!”
陸銘試圖去製止丘吉爾,他從來沒見過丘吉爾叫得這麽凶狠。事出反常,丘吉爾這是在發什麽瘋?門口也沒聽出來有什麽異常聲音啊。
然而丘吉爾完全沒有理會陸銘。
忽然間,瘋了似的丘吉爾從沙發一口氣竄到門口,開始一邊狂吠一邊哐哐撞著大門。
這到底是怎麽了?
不對!這不是現實!
丘吉爾在今年年初不就因為車禍去世了嗎,況且,自己現在該在學校的宿舍才對!
“呼。”
滿頭大汗的陸銘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原來是場噩夢……
從剛剛看見自己全臉的時候就該知道這是一個夢,陸銘這樣想到。
是遲鈍了嗎?
一向能清楚意識到夢境的自己竟然險些在夢中陷了進去。陸銘喘著粗氣,丘吉爾的叫聲此刻依然在自己意識裡回蕩著,剛剛它的樣子絕對不正常,就像是…
“汪!”
陸銘猛地一轉頭,一張猙獰的黑臉正死死地在旁邊盯著他。
丘吉爾?
“汪汪汪!”丘吉爾的雙眼被黑眼仁充得滿滿,它張著血盆大口瘋了一樣衝著陸銘狂叫,樣子同剛剛在夢裡衝大門狂吠時一模一樣。
“丘吉爾,冷靜!”陸銘伸出手,企圖拍拍丘吉爾的頭,安撫他讓平靜下來。手剛伸到半空中,這時丘吉爾忽然停止住了叫聲,樣子就好像聽見了陸銘的指令。
陸銘稍稍心安了一些,可不曾想,下一秒丘吉爾的嘴角卻是邪魅的向上挑出一個弧度。
陸銘汗毛一下子全部炸立起來。
“丘吉爾……”
這不該是一個狗應有的表情,稍稍回過神,眼前丘吉爾的臉已經不再邪魅,反而是幾近扭曲,“汪汪!”的叫聲一下子再度響起,叫聲越來越大,接下來面部扭曲的丘吉爾瘋了一樣衝陸銘直撲而來。
“啊!!!”
“滴滴滴滴。”鬧鍾一聲聲地在耳邊有節奏的響起,陸銘猛地睜開了眼。
又是夢?
夢中夢嗎?
剛剛發生的一切仍舊是夢境。陸銘終於從噩夢中清醒過來,而接下來的他並沒有起身,手臂在被窩裡稍稍扭動幾下,剛剛接連的夢境已經讓他的身體有些僵住了。
夢裡的一切十分真實,之於場景,之於感受。丘吉爾撲向自己的一瞬間陸銘心底燃起的絕望與恐懼直至夢醒也沒有辦法一揮而散。
一分鍾過去了,陸銘漸漸恢復了知覺。
後背下邊濕濕的。
是汗嗎?
應該是汗吧。
陽光透過窗子打在陸銘的身體上,暖暖的溫度是這樣真切。
這次應該不是夢了。
陸銘嘗試從床上坐了起來。床單上隱隱約約顯現出了一片水漬,和後背的位置大體相符。
“真是個噩夢啊……”看著被打濕的床單,陸銘喃喃自語道。
陸銘是心理學專業的畢業生,在學習專業課程過程中自然涉獵過弗洛伊德《夢的解析》一書,另一方面在課堂之外學習過的格式塔療法也曾針對夢境進行過深入研究。
對於夢象的深層次意義陸銘一向都是十分在意的。
丘吉爾是以犬類的形態出現的,一方面可能在白天潛意識裡對概念上的“狗”十分在意,另一方面則是意味著某種親近的存在正在向他示警。
危險出現的環境好像也是在他非常熟悉的場景裡。
不知道是不是對於狗太過在意了,如果不是這樣,那麽丘吉爾也可能代表著某種過去已經結束的事物現在又再一次的被喚醒了。
究竟是什麽呢?它究竟又是在示警什麽呢?
多重夢境確實很難被識別得到,況且第二重夢境的場景又是在自己的宿舍裡。
這是一場夢中夢,而丘吉爾再度出現在第二重夢境裡並且表現得如此詭異,它的一切反應仿佛看起來都是衝著自己,這又是因為什麽呢?
陸銘想到這裡已經沒有辦法繼續分析下去了,所有的一切完全沒有任何頭緒。陸銘根本沒有辦法將這些怪象與自己目前的處境聯系在一起。
搖了搖頭,這會的他已然從剛剛脫力的狀態恢復了回來。
“您好,樓上有人在嗎?”
“哎,有人,稍等下,馬上下來!”出神間樓下傳來了一陣突兀的叫門聲。
這時候有什麽人能來造訪呢?陸銘摸不清頭腦。不過想到這會人家都已經在宿舍樓下了,看著自己還赤裸著上身,如此下去形象肯定是不妥。
“馬上啊!”陸銘又剪短回了一句,同時抄起一件襯衫開始匆匆忙忙往身上一套。
話都應了也不能讓人家等得太久。
“老師啊,打擾到您午睡了吧。”打開大門,宿舍樓外站著一個陸銘此前從未見過的來訪者。來訪者有著一張黑黝黝卻又一時間看不出來年齡的臉,穿著雙沾滿灰塵的解放鞋,衣服褲子也同樣髒兮兮的。
“咳咳,沒事的。您是?”陸銘當然不能告訴人家自己是一覺睡到了現在。
“老師啊,政府最近出資給咱們學校翻修廁所,便池要改成抽水的。我是負責施工的,我姓劉,來這之前我聯系了校長,校長說您住在學校裡,這不是施工之前得先跟您打聲招呼嗎。”工頭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顯然他是覺得打擾到了老師睡覺感覺有一些不好意思。
平安小學的廁所原來是旱廁,農村嘛,旱廁也是再正常不過的。衝水方不方便暫且不說,讓陸銘在意的是他在之前上廁所的時候發現學校男廁所裡四個角當中有三個角被馬蜂蓄了窩。每次當他蹲在旱廁時頭頂上總有馬蜂嗡嗡嗡地叫個不停,先不提危不危險,光那聲音就十分}人。
“好的好的,麻煩您了,您盡管乾就是。”陸銘同師傅握了握手,繼而補充道。
“師傅,咱們這個廁所裡面有幾個馬蜂窩,不知道您……”
“哈哈哈,放心吧,這兩天乾活我就一口氣給它砸了。那老師,我讓車?”工頭指了指停在校門口的藍色卡車。
師傅的話讓陸銘心裡一暖。學校大門是開著的,他之前和車子一同進來本來也無可厚非。可他卻在進來之前讓車先停在了校門口,待自己跟老師打過招呼後再去吩咐車子。
“快,快,進來吧。”陸銘趕緊點頭,話畢,師傅衝門口的卡車招了招手,轉眼間卡車就穿過了操場,開到了衛生間門口。
車子停穩後駕駛艙內又走下來兩位師傅,兩位師傅下了車也不約而同眯著眼咧著嘴衝著陸銘傻笑了一下。
“嘿嘿,聽校長說您是城裡來的老師。俺們這很少來個城裡人,更別提過來教書的了,真是特別感謝您能過來教這的孩子們念書,咱們國家就是因為有你們這樣年輕有為還有善心的大學生才越來越好啊!”
原來校長也提前跟施工師傅們打好招呼了,陸銘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麽這些師傅從來到這就開始一直傻笑。陸銘這會也有些被這些當地人的淳樸動容了,邊說著話邊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盒煙,一一給師傅們派煙。
“別別別,老師,我們以為您不抽煙呢就沒給您遞煙,您怎還給我們發上煙了,唉,太不好意思了。”盡管這樣說,師傅還是把煙接過來了,與此同時也從自己的煙盒裡拿出了一根煙並且給陸銘點上了火。當地人真的十分淳樸,並且也十分健談,四個人這時候已然開始一邊抽著煙一邊聊起天來了。
“老師您看我們來的是有些突然了,我怕車聲影響到您午睡,看大門開著我就先進來給您打了個招呼。”工頭這時候好像又想起來了剛剛看見陸銘時陸銘睡臉惺忪的樣子,顯然他還是因為打擾到陸銘睡覺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誒,沒事的,沒事的。嗯?你說剛剛大門就一直是開著的嗎?”陸銘忽然被這個細節吸引了注意力。不對啊,昨天自己明明在傍晚就已經把大門給鎖上了呀?
校門巋然敞著,就好像它從來都沒曾被人關上過,原本就該是這個樣子似的。
“對啊陸老師,門沒關俺是怎進來的啊。”工頭笑著回答道。
“陸老師,你別擔心,咱們這一共沒多少戶人家,挨家挨戶也都熟悉得很,反正門敞著晚上也不會有人來學校裡偷東西的。大家都對學校都尊敬的很。”工頭像是怕陸銘因為晚上忘記鎖門而擔心學校的東西失竊連忙補上了一句。
太陽不知不覺被雲層漸漸遮蓋,頭頂上的片片烏雲昭示著一場大雨即將到來。
工頭看見頭頂的烏雲連忙跟陸銘示意了一下,接著趕緊張羅幾個工人快點去卸貨。這邊的雨下得一向很急,如今眼看就是立秋,如果淋完雨感冒休息的話又得耽誤好幾天工作少掙不少錢。
陸銘跟工頭示意一下接著也回到了房間,繼續睡覺怕是睡不成了,所幸吃點午飯留些時間看一會書。
閱讀一直是陸銘的愛好也是他長此以往的習慣。
隨著剛剛同工頭對話,此時陸銘已經從剛剛噩夢的狀態中恢復了過來。回到宿舍裡,陸銘一邊啃著昨天在校門口小賣店買的麵包一邊出神望著窗外。
周遭的一切多多少少總讓他感覺有些許的不自然,就像是某些事已經顯露了一些痕跡,但是卻始終仍舊和他有著一些距離。
明明能夠微微察覺,但卻始終摸不到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