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她是什麽意思?
為什麽要救救她?
陸銘被吳盈的話弄得滿頭霧水。陸銘抬頭瞥了一眼掛在辦公室牆壁上的時鍾,眼看上課時間就要了,這些問題想現在就弄明白怕是來不及。
陸銘從辦公桌上給吳盈抽了兩張手紙遞了過去讓她先擦擦眼淚。現在隻好先去上課,所有問題上完這節課才能接著搞清楚吧。
一節課恍恍惚惚地過去了,陸銘滿腦子都是那副奇怪的畫以及吳盈說的那句救救她。
知識點全部講完後距離下課時間還剩下10分鍾,陸銘安排了班長組織班級同學自習。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給吳盈叫到辦公室感覺有些不妥,況且整整一節課吳盈都在低著頭,講台上的陸銘偶爾能看見吳盈的肩膀一顫一顫,小手不時地揉一揉眼睛。
孩子像是嚇壞了,陸銘這樣想。
陸銘讓班長看好班級的紀律接著回到了辦公室。
他得問問其他老師有沒有帶過吳童或者了解她情況的,吳盈說的救救她一點都不像在鬧著玩。
這會辦公室隻有吳老師在,說起來平安小學算上陸銘自己整個學校也不過隻有7名老師。通常每節課隻有一個老師不排課,沒有排課的老師在到了下課時間需要拿著鐵鏟打下課鈴。不過說來也巧,吳老師正好家住在吳村,聽名字吳童也應該是吳村的,吳老師應該對她多多少少有點了解。
“陸老師,提前下課了呀。”吳老師看見陸銘提前回了辦公室笑著道。
“沒,吳老師,提前講完了,讓班長看著自習呢。”陸銘也笑著回復道。
“對了,吳老師,想問您件事。”陸銘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您知道吳童嗎?她為什麽這學期不來上學了啊?”
“吳童啊,唉,這個孩子怪可憐的。”吳老師示意讓陸銘坐下講話,端起保溫杯喝口水,吳老師接著說道。
“吳童這孩子身世挺慘,出生剛半年她媽就丟下她和她爸跑了。她爸恨她媽恨得不行,她媽不在了,恨就全撒她身上了。這孩子從小沒少挨打,整個人也不怎愛跟人說話。後來她爸又找了個媳婦,後媽看她就更礙眼了,唉。”吳老師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那今天她怎麽突然不上學了呢?”陸銘繼續問道。
“不知道,這事是那天她爸親自來學校跟校長說的,家長都親自過來說還能怎麽辦?後來校長也讓我去他家看了看,沒看著吳童人,她爸說她出去玩了,唉,孩子才這麽大不上學哪行啊。”吳老師接連歎著氣,想必這段日子他也為了吳童的事操了不少心。
“謝謝啊吳老師。誒,對了,吳盈家是不是離吳童家挺近的?”陸銘這時候已經有了接下來的打算。
“不遠,吳村不大,家家戶戶都離得不遠。”吳老師回答道。
陸銘決定下午放學之後要去吳童家家訪,親自看看吳童的情況到底是怎樣。不過去家訪的話得需要吳盈來帶路,吳村跟學校隔著一個山頭,步行過去少說也得花上1個多小時。
陸銘來這之後還沒去過吳村,自然也不認識哪棟屋子是誰家的,反正吳盈也得回家,順便讓吳盈帶帶路拜訪完吳童家再捎帶著也去她家裡看看。
放學之前再跟她說吧。
陸銘考慮得十分周全,方才吳盈跟自己對話過後就哭得不止,這會看著自己別又哭了起來耽誤上課了。
正好一會自己還有其他年級的語文課,現在他得趕緊調整調整狀態好好準備上課了。
老師上課都恍恍惚惚的學生還怎麽學習?
把自己的保溫杯灌滿,陸銘喝口水,做了幾次深呼吸。
先好好上課吧,剩下的事下課再解決!
一節課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3年級同學們這會兒正在專心抄著黑板上的作業。
陸銘此時正靜靜站在講台前耐心等待同學們記完作業,一會等同學們記完了作業陸銘再嘮叨幾句回家路上的安全問題也就該放學了。
除此之外,今天放學後還要另外留下吳盈一小會兒。
平安小學有個食堂阿姨每天都會專門為老師們準備午飯,方便老師們中午吃口飯之後能夠在學校裡統一備課。
下午家訪需要吳盈來帶路,這樣一來等會得先帶她去食堂吃個午飯,總不能讓孩子餓著肚子等自己吧。
同學們大致都已經把記完作業開始收拾書包了,陸銘看著後排的吳盈察覺到了幾分異樣。
吳盈的動作十分木訥,眼神也格外僵直,和剛剛辦公室裡那個膽怯的小女孩迥然不同。陸銘感到一絲疑惑。是剛剛給她嚇到了嗎?記得吳盈回到教室之後還在擦著眼淚,再聯想到她跟自己說得“救救她”,想必是剛剛吳童的事給她嚇得不輕吧。
隨著放學鈴打響,同學們一個個呼呼啦啦拿著書包就往外邊跑。
陸銘站在門口笑著挨個囑托大家路上小心點,都別貪玩趕緊回家。吳盈走在人群最後邊,低著頭,眼睛直直盯著地面。
“盈盈,等會陪老師去吳童家家訪好不好?”陸銘在教室門口叫住了吳盈,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對她說道。
吳盈沒有回應。靜止幾秒後,她並沒有把頭抬起,隻是僵僵地搖了搖,接著也不管陸銘還站在那裡等她說話徑直走了出去。
陸銘一時呆在了原地,反應了幾秒。
剛剛是被拒絕了?
按理說這種情況應該不會有同學拒絕自己啊。
況且吳盈的反應也太不對勁了。來不及多想,陸銘緊接著追了過去,再次叫住了吳盈。這次陸銘蹲在了吳盈面前,看著她的眼睛跟她說道。
“盈盈,老師不知道你說得救救她是什麽意思,不過老師得去她家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才能救救她對吧。你能不能幫老師帶路呢?”
吳盈的眼睛依然直直盯著地面。沒有回應陸銘的眼神,甚至根本沒有絲毫想要回應他的意思。
不過這次吳盈沒有立刻走掉,她站在原地,眼睛直直盯著地面,半晌,她慢慢抬起了頭看向了陸銘,口中冷冰冰的吐出兩個字:
“晚了。”
吳盈走開了,陸銘則停在剛剛對話的地方一動不動。
從剛剛短暫的對視中陸銘從吳盈的眼睛裡看見了根本不像是屬於她這個年齡的情感。
冰冷,是一股刺入骨髓的冰冷,在短短一瞬間陸銘心裡仿佛歷經了一場讓自己失去所有希望的劫難,那是一種與生命截然相反的對立,如同身處在無限荒蕪的無人之境,是種赤裸裸,冷冰冰的絕望,失去所有情感後的審判。
“老師,你是要去找吳童嗎?我知道吳童家在哪裡。”隨著一道奶裡奶氣的聲音出現在耳畔,陸銘稍稍回過了神來。
一個粉衣服上,齊劉海,扎著馬尾辮小女孩正扯著陸銘的衣角,女孩亮晶晶的大眼睛正一閃一閃地照著他。
她是2年級的學生,叫鄭可欣,陸銘今天上得最後一節課就是她們班級的語文課。
可欣個子很矮,用力抬著頭才能勉強跟有著180身高的陸銘對視到,不同於吳盈眼中的冰冷,可欣的眼神裡充滿了澄澈,與她對視時陸銘不自覺的被這份澄澈所包裹,周圍的冰層逐漸融化成溫水漫布他的身軀。
陸銘蹲了下來,雙手把可欣的小手包在掌心裡問道。
“可欣怎麽知道老師要去吳童家呢?”
可欣嘟著小嘴,像是受委屈了一樣指了指陸銘手中的本子裡露出一道邊的畫紙。
陸銘這才想起剛剛上課前自己把吳童的畫夾在了教案本子裡,想不到上課的時候可欣竟然發現了它,並且還知道自己等會還準備要去吳童的家裡。
陸銘摸了摸可欣的頭。
“你認識這幅畫?”
可欣抿著嘴,亮晶晶的眼睛寫滿疑惑地搖了搖頭。
“那你剛剛怎麽說老師要去吳童家呢?”
可欣再次指了指陸銘手裡的本子。
“剛剛上課的時候老師不是把教案放在我桌子上了嗎,上面什麽都沒有,光寫了‘吳童’和‘家訪’。”可欣努了努嘴說道。
“然後剛剛我還聽見你讓吳盈等會帶你去吳童家來著,好像她把你拒絕了吧。”
陸銘不由地被面前的小孩逗笑了,可欣個子是班裡最矮的,上課始終坐在第一排,上課的時候自己確實偶爾會順手把教案搭在可欣的桌子上。
“呐,可欣,一會跟著老師一起吃午飯好不好?吃完午飯咱們就馬上去吳童家。”
可欣拍了拍陸銘的胳膊,直了直腰,然後像個大人一樣掐著腰跟陸銘說道:
“我家就在學校旁邊,可近了,不在學校吃了。”
接著可欣好像想到了什麽,又補上了一句:
“老師好像一點都不像是在邀請我吃飯吧,哼,一會吃完飯再來學校找你吧。”
可欣嘴一撅,做了個鬼臉,接著給陸銘留下了一個跑跑跳跳的背影。
陸銘笑著撓了撓頭,剛剛的不悅在可欣出現後已然一揮而散,想到剛剛可欣說起“被拒絕了吧”時的樣子陸銘噗地笑出了聲。
還真是古靈精怪。
不過。
可欣倒是真像個小天使啊。
海拔高的地方通常雲層稀薄,正午時分的太陽更是逼得人們不得不躲在陰涼地方躲避暴曬。
平安小學家遠的孩子們上學臨出門時通常都會領到1塊錢。爺爺奶奶會在孩子出門前把1塊錢遞到他們手上,告訴他們等會到了學校可以用5毛錢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去小賣店買袋豆奶喝,或者買瓶別的喝的;另外5毛放學的時候買包零食墊墊肚子,等2點過後太陽稍微偏一點再往家走。
頂著太陽走1個多小時山路就算是打小生活在山裡的孩子也會覺得分外難熬。
當然,家人是這麽囑托的,孩子們不一定照做。
可欣動作很快,還沒等陸銘吃完飯她就早早來到了學校。
這會當值正午。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兩個人正慢慢行走在被烈日鋪滿的盤山公路上。
男人戴著頂草帽,一只花毛巾夾在帽簷後隨著汗珠一同耷拉下來;女孩則輕松地多,打著把遮陽傘,不緊不慢地跟在男人旁邊。
“陸老師,你像電視劇裡的日本鬼子。”
“陸老師,你小時候是不是也住在農村呀?”
“陸老師,你快看,前面有頭大牛!”
兩人前邊不遠處有著一個牲口棚,一頭巨大的黃牛正懶洋洋的躺在地上,正午的高溫連老黃牛都耐不太住。陸銘聽著旁邊精力充沛的小可欣滔滔不絕隻能搖頭苦笑。
自己這幅打扮確實像個日本鬼子。不過也沒有辦法,來這之後的陸銘早早就領略過山區的暴曬,但當初自己來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些,一個行李一切從簡的他自然也沒有行李箱放把遮陽傘的習慣。所以這會隻好在老鄉送的草帽下面搭條毛巾,擋一擋曬到脖子的陽光,順便必要時候擦一擦汗。
可欣給陸銘的感覺跟其它孩子都不同。她好像對這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充滿了熱情。並且她說話的感覺也不像是山裡其它孩子般小心翼翼或是完全不管不顧。
自然,但不冒犯。
與其說是得體,不如用親切形容會更加貼切。
終於到了一塊陰涼地。陸銘坐在台階上大口喝著水,可欣也把傘收了起來小口小口補充了水分。
“這就是吳村了吧。”陸銘指著不遠處的一間老房子,一邊擦著汗一邊問道。
“對,這片房子都屬於吳村了。前面那棟房子是吳小艾家,我們過去坐坐吧。”
陸銘點了點頭,對可欣的提議表示同意。
吳小艾比可欣大一個年級,也是陸銘班裡的學生。
這吳村來都來了,順便拜訪一下小艾的家人自然也沒什麽問題,正好借著機會側面問一問吳童家裡的情況。
都是一個村子的多多少少對鄰居家情況應該有所了解吧。
小艾家的房子看上去有些年頭了。這裡孩子們的爸爸媽媽大多都在外邊城裡打工,掙來得錢寄回家裡一般都先用來修新房子,加上最近政府精準扶貧力度很大,村子裡很多危房這兩年都有了不小的改善。
這樣一來,面前的這棟房子比起其它家就顯得簡陋的多了。
這時一位佝僂著腰,頭上纏著頭巾的老奶奶看見了坐在台階上的兩個人。
“老師,來家裡坐坐啊。”老人一邊走向兩人,一邊咧著嘴揮手。
陸銘來這有段日子了,聽懂這邊的方言如今已經不再是什麽難事。
“小艾,快出來,老師來了。”老人衝著屋裡喊了一句,這時候一個帶著紅色發卡的小女孩光著腳丫匆匆跑了出來。
“小艾,怎麽回家這麽早啊。”小艾看見是陸銘來了,回屋子裡搬來了一張長椅,陸銘和可欣坐在長椅上,這可比席地而坐舒服得多。
“這孩子,讓她太陽陰涼點再回來,就是不聽。就知道趕著回家看動畫片。”小艾低著頭笑嘻嘻擺弄著手指頭,老人家替她回答道。
陸銘轉頭往屋子裡瞥了一眼,屋裡電視上正放著某部國產動畫片,陸銘笑了笑,接著問道:
“您是小艾的姥姥還是奶奶呀?”
“是奶奶,她爹媽都出去打工了,爺爺去世得早,家裡就我們倆。”
陸銘歎了口氣,也是一對可憐人,在這不知名的大山裡這樣可憐的家庭太多了。
“老師,您大中午的怎麽來這了?”小艾奶奶有些不解的問道,確實,沒什麽事情大中午頂著烈日走這麽遠山路的確想不通,況且陸銘身邊還帶著個孩子。
“阿姨,我今天主要是想去吳童家看一看,這孩子今年不來上學了,我這有點擔心孩子家裡出了情況,過來看一看。”
“唉。”奶奶搖了搖頭,說道。
“這家人,唉,您還是別去了吧,去了估計也沒什麽用。”
吳小艾奶奶大概給陸銘講述了一下吳童家中的情況,內容和吳老師說得差不太多,隻是據小艾奶奶說好像吳童爸爸和繼母月初的時候把她鎖在屋子裡了,那段日子總能聽見吳童家裡大喊大叫的,但吳童爸爸和繼母平日裡和鄉親們交流不太多,也便沒仔細打聽。
聽完這些陸銘便同小艾和奶奶告了別,事情好像比陸銘想象中要嚴重。
吳童家距離吳小艾的家不是很遠,爬了兩個坡,陸銘和可欣已然來到了吳童家門口。
一道褪色的木門上貼著兩幅泛白的對聯。
對聯以“胡元帥”和“秦將軍”為界左右兩封。左邊寫著“五福臨百福至萬福來朝祿”,“唐朝敕吾門神將”;右邊寫著“一陽春二陽景三陽開泰福”,“鐵面無私不容情”。
這邊挨家挨戶都貼著“秦將軍”和“胡元帥”的門聯,兩側又寫著自己家的春聯。
不過吳童家春聯紙張的紅色現在早已褪得乾乾淨淨,打眼一看就只剩下用來寫字的墨色。春聯上依稀有著刮蹭的痕跡,湊近了看卻又不見紙張飛起來的碎邊,這麽看來這幅春聯呆在門上是有些年頭了。
門口攤著一堆雜草和苞米棒子,盡管破敗,看著滿地曬著的玉米想必家裡應該是有人的。
“有人嗎?”陸銘敲響了屋門叫門道。
很奇怪,一路走來這裡的村民家大門基本都是敞開著的,就算短暫離開一會他們似乎也沒有鎖門的習慣。
可眼前吳童家卻是大門緊鎖。
陸銘敲了敲門沒人應答,便加大了一些力度。
“有人嗎?我是平安小學的老師,請問是吳童家嗎?”
倏地,陸銘感覺到一雙惡毒的眼睛正在窺視著自己,這種感覺他十分熟悉,好像……
“找誰啊你?”
一陣粗糙的男人嗓音在陸銘而後想起,隨之一隻厚厚的大手搭在了陸銘的肩膀上。
陸銘回過頭,一張肥大的肉臉正乜斜著眼睛正充滿厭惡地盯著他。
“請問這是吳童家嗎,我是平安小學的老師。請問您是?”
“你找錯了,走吧。”男人渾身都是酒氣,不耐煩道。
“對不起,請問您是吳童的父親嗎?”
“聽不懂話嗎?你找錯了,趕緊走,別擋著我家門。”粗魯的男人加大了音量,陸銘憑著男人的態度猜測到這個人應該就是吳童的父親。
可就算是這樣,眼前這個狀態也沒辦法跟他聊天啊。
“不好意思啊,打擾您了,麻煩您能轉告吳童的父親一聲學校很關心吳童的情況,希望他有時間回學校一趟嗎?”陸銘隻能這樣說了。
男人冷哼了一聲,這時院子後面走出來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看也沒看陸銘一眼,隨口說道:
“你找吳童嗎?”
“別找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