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彌漫在空氣當中。
陸銘向來十分討厭醫院的消毒水味,每每聞到這股味道陸銘總會想到躺在太平間裡一具具蒙著白布的冰冷屍體,這種味道離死亡太近了。
消毒水的味道越來越清晰,這是陸銘重拾感官功能之後的第一感覺。
緩緩把眼睛睜開,陸銘認出了眼前一片花白應該是什麽地方的天花板。
我還活著?
陸銘此前的記憶從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斷開後就再也沒有了下文,他記得自己當時好像是幫老板娘修理手機時頭部忽然受到了重擊,接著就被拖著到了什麽地方。
印象中最後一刻好像是……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醒了啊,你先別亂動,小宋已經去叫醫生了。”一陣沉穩厚重的男聲在陸銘耳畔低聲回蕩道。
這是陸銘醒來後聽見的第一道聲音,原來再次聽見聲音是這樣一種感受。
王剛沉穩的聲音讓陸銘一瞬間充滿了安全感。
是王局救了自己嗎?陸銘嘗試著眨了眨眼睛。
眨眼原來是這麽累啊。
別亂動嗎?這會兒就算自己想動恐怕也沒辦法了。不過,活著就好。陸銘放心地閉上了眼睛,醫生很快就來了,等醫生來了大概就能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身體處於怎麽樣的情況了。
“病人隻是醒了,他的身體機能現在還沒有完全恢復。不過再過一陣應該就會好了,他現在很虛弱,身邊得有人看著,如果再有什麽情況隨時叫我。”
這是陸銘恢復意識後清楚聽到的第二句話。
看來自己真的活下來了。
是走運了嗎?陸銘現在隻能把這一切歸結為幸運。盡管十分虛弱,陸銘意識裡仍舊悄悄地為自己慶祝了一番。
現在終於可以放心的睡了,不用擔心著睡著就再也沒辦法醒來了。
“謝謝醫生,我知道了。好了,小趙你先陪著陸銘,有什麽情況馬上告訴醫生。小宋,你跟我回一趟局裡。”
“好的領導。”
“是,領導。”
確認陸銘已經脫離了危險,這陣子一直陪護陸銘的三個人開始分頭行動。王剛和宋澤離開了病房回局裡處理事情,警察小趙則留了下來繼續陪著陸銘,以防出現什麽緊急情況時身邊沒人通知醫生。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劇烈的疼痛讓陸銘從病床上猛地叫出了聲。
“好痛,啊。”
“知道疼就沒什麽事了。”陸銘一下子睜開了雙眼,聽見一旁的王剛徐徐道。
“王局,你不是回局裡了嗎?”
“還知道我回局裡了啊。那都是昨天上午的事了。”王剛依舊回復的不緊不慢。
憑借房裡的燈光陸銘大概知道這會應該是晚上了。
不僅是頭部,陸銘這次醒來之後感受到身體每個部位無一不傳來一陣陣的酸痛。
“王局,我現在是什麽情況了?”陸銘強忍著疼痛咬牙問道。
“基本上是殘了。”王剛低聲答道。
“什麽?”陸銘一聲驚呼,下意識把頭從枕頭上轉了過來。
“騙你的。”王剛笑嘻嘻的補充道。
看著王剛歲數不小的臉上堆滿了壞笑,陸銘氣不打一處來。
這會兒進醫院之前的事陸銘全都想起來了。那時候王剛明明就在來的路上了,他也明明知道老板娘有可能對他造成危險,為什麽在電話裡不把話說明白?弄得自己現在像個標本一樣被困在床上,
全身哪裡還都疼得不行。 “當時剛準備跟你說小心老板娘的時候我這手機就沒有信號了。”王剛一邊說一邊跟陸銘晃了晃手機。
“不好意思啊小陸同志。”看陸銘兩眼噴火的樣子王剛憋著笑補充道。
哪有這麽巧的事,分明就是在騙人。
陸銘氣呼呼把臉往後一別,自己命都差以點沒了王剛這會還有心情跟自己開玩笑。
“行了,我沒跟你開玩笑,當時真就是沒信號了,大山裡信號一直不怎麽穩定。不過現在不是沒事了嗎,襲擊你的小賣店老板娘現在已經被抓進局裡了,你不想知道當時是誰救了你嗎?”
不是王剛他們及時趕到學校才救了自己?
陸銘又一次把頭轉了回來,滿臉疑問看著面前的男人。王剛乾笑了一聲,臉上掛著幾分不好意思道。
“要不是可欣,恐怕我們到地方你就已經是個殘疾人了。”
原來是可欣救了自己啊,陸銘不禁有些唏噓。據王剛所說當時自己給可欣送回家之後,由於可欣心裡擔心自己趁自己不注意偷偷地跟了回來。後來眼看自己受到了襲擊,可欣急中生智大喊了聲“警察來了”,老板娘聽見叫喊聲之後一陣慌亂竟然在轉身的時候被自己拖在地上的腿給絆倒了。櫃台旁邊的椅子磕到了老板娘的頭,於是王剛他們趕來的時候就看見小賣店櫃台下面躺了兩個人,陸銘也因此得救。
聽完自己獲救的過程陸銘不禁有些唏噓。
是自己命大嗎?老板娘竟然稀裡糊塗被絆倒跌暈了。
陸銘記得自己被老板娘襲擊之前做得最後一件事是給可欣送回了家,結果到最後自己竟然是被可欣救了一命。
“你小子命大。”王剛搖了搖頭說道,陸銘不置可否。
王剛已經跟陸銘說了不短時間的話,陸銘剛要問到老板娘現在怎麽樣了,這時候一陣不耐煩地女聲打斷了他們。
“病人需要休息,你該走了。”
這話是衝著王剛的,王剛攤了攤手,剩下的話隻能等之後再說了。
臨走前王剛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忽然回過頭,對路明說:
“審問老板娘的時候你也跟著一起吧。”
真相是什麽?真相是去除掉砂礫後匿於蚌殼中最閃耀的那顆珍珠嗎?
不,有時候真相僅僅是那破敗的殘軀身上最後一層薄紗,將它褪下後,所有腐爛與不堪全部昭然若揭,沒法拒絕,無從逆轉。
這是這具軀體本身的樣子,薄紗是它最後的偽裝。赤裸裸呈現在太陽之下,蛆蟲不再躲藏在薄紗遮擋下蠶食著原本就已無藥可救的殘軀,它們衝出腐肉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
把這層紗揭開不會讓早已失守的軀體得到救贖,所有不堪,猙獰,在失去遮擋後盡情釋放。這具殘軀將被空氣中的氧加速吞噬,而親手揭開它的人也會被一湧而上的醜惡在心中烙下印記,在心中鑄下一道揮之不去的夢魘。
陸銘此時和王剛一同坐在公安局監控室中,面前屏幕上隊長宋澤正和老板娘面對面坐著,小趙坐在宋澤身旁,面前擺著一隻用於記錄對話的本子。
審訊馬上開始。
“姓名。”
“吳春花。”
“年齡。”
“41歲。”
“職業。”
“農民。”
“為什麽襲擊陸銘?”
宋澤並未做多迂回,直接問向了關鍵。
“為什麽應該死的人總有人替他們鳴冤,不該死的人卻要被你們定罪?”
“沒有陸銘的出現一切就不是這樣了,你說我為什麽要殺他?”老板娘惡狠狠地盯著眼前的宋澤,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卻是反問道。
“回答我的問題。”宋澤畢竟也是經驗豐富的警察,沒有就吳春花的話進行下去,而是按著節奏繼續自己的問話。
“被你們抓走的吳彩霞是我乾媽,這個理由夠嗎?”吳春花的回答讓宋澤稍稍一愣,這層關系是他們所有人全都不知道的。如若真是這樣,她的行為倒也能夠解釋的通。
“你和吳彩霞的關系有別人知道嗎?”
還沒等吳春花回答,審訊室大門突兀地響起一陣開門的聲音。
只見王剛一臉嚴肅直直朝著宋澤走了過來,宋澤有些不明所以,已然來到身邊的王剛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
“辛苦了小宋,剩下問題我來問吧。”
語畢宋澤立馬讓出了主審人的位置。退出審訊室後,宋澤來到了監控室,同陸銘一起看著屏幕裡的王剛繼續審問。
“你好,我是剛剛那位宋警官的領導,接下來還希望你能繼續配合。”
王剛沉穩渾厚的聲音說出了這樣的開場白。
“你問吧。”女人歎了口氣,這會換了一個審訊人的功夫讓她從瀕臨失控的狀態稍稍恢復了過來。
“第一起凶案發生的當晚,也就是吳光輝遇害的當晚你都做了什麽?”
“那天下午大約5點多吧,我接到了乾媽的電話。”女人抿了抿唇,接著回憶道:
“乾媽在電話裡把吳光輝的死告訴了我,她說陸老師已經發現了吳光輝的死,並且他現在已經在回學校的路上了。乾媽讓我盯著點這個學校新來的陸老師,如果他報警,或者有什麽異常的舉動隨時給她打電話。接到電話之後我就始終坐在商店門口盯著陸老師什麽時候回來,大約過了1個多小時吧,我也記不清了。眼看陸銘馬上進入學校,我趕緊關掉了商店,看他走路的方向像是要去辦公室,趁著天黑我從學校旁邊的小土坡翻進了老師辦公室附近。”
“你說巧不巧,我翻下來之後剛剛靠近辦公室後窗就聽見辦公室裡陸銘正在打電話報警。接著我趕緊又翻了回去,給乾媽打了電話,一五一十把聽見的都跟乾媽複述了一遍。然後我就回到房間,沒做什麽其他事情了。”
女人活靈活現的講述了那天晚上事情的經過。陸銘在監控室的屏幕後聽得目瞪口呆,原來吳老太太是這樣知道自己報了警,從而又撥通一通電話製止了警察的到來啊。審訊室內的王剛聽完吳春花的敘述點了點頭,繼續問道:
“吳彩霞電話裡是怎麽跟你說得吳光輝的死?”
“乾媽說盈盈趁吳光輝喝得迷迷糊糊躺在門口躺椅上的時候悄悄從躺椅後面遛近他,把之前自己收集到的毒液滴進了酒裡,吳光輝醉醺醺的也沒注意有人在他的酒裡動了手腳,又喝了幾口酒接著就死了。”
吳老太太的口供不是說毒死吳光輝的人是她嗎?怎麽現在又成了吳盈?
這個信息完全出乎了陸銘的意料。而王剛卻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樣子,隻是稀松平常輕微點了點頭,繼續他的問話。
監控室中,目瞪口呆的陸銘和宋澤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眼中他們都讀到了驚訝。這時,宋澤口袋中的手機響了起來,電話是局長打來的,宋澤迅速接聽了電話。
“是,是,隊長,明白了,我這就告訴王局,好,好的,馬上來。”
掛掉電話的宋澤一刻沒有耽擱火急火燎的跑向了王剛所在的審訊室,陸銘見狀也趕緊跟了上去。只見宋澤三步並兩步衝到了審訊室門口拉開審訊室大門,走到王剛身旁跟王剛耳語兩句,王剛跟旁邊負責筆錄的小趙吩咐幾句兩人便匆匆忙忙走了出來。
看見陸銘一臉疑惑地站在門口,王剛瞥了他一眼步子也沒停地沉聲道:
“吳盈找到了。我們現在要去吳村,你也跟著吧。”
吳盈找到了?
陸銘反應了一下接著趕緊跟上了王剛宋澤的腳步。宋澤找到一輛警車快速坐在了駕駛位上,王剛沒有坐到副駕,他和陸銘一同坐在了後排的座位上。車開得很快,按照這個速度,估計抵達吳村可能都用不上半個小時。
後排的陸銘因為剛剛幾步跑得有些急促加之車子行駛在山路十分顛簸,還沒有徹底恢復的頭部這會有些隱隱作痛。
一旁的王剛看見陸銘滿臉痛苦按著自己頭部,默默說道。
“忍一忍,過兩天就好了。這種傷都是小傷,沒什麽大礙。”
眼看陸銘的表情愈發痛苦,王剛話鋒一轉繼而說道:
“你知道那天我為什麽要把你抓走嗎?”
“為什麽?”聽到王剛的發問,陸銘把頭一轉。
這個問題確實至今為止都讓他感到困擾,案件從頭到尾他都不認為自己有被認定為嫌疑人的理由, 況且王剛抓捕他之後也仿佛並不像對待嫌疑人一般對待他。
“其實那天得知在你報完警之後凶手立刻做出了反應我就懷疑你被人監視了,後來我們對手機定了位,定位顯示報案手機就在平安小學,所以那時候我判斷危險可能離你已經很近了。如果當時直接告訴你怕你不肯依,然後我就乾脆把你給抓了起來。”
原來王剛抓自己是為了保護自己,陸銘恍然大悟。
聽到這,陸銘問道:
“所以手機定位為什麽是在我這兒呢?”
“現在看來應該是個誤會。山上的地標不是很清楚,周圍建築隻顯示了平安小學。如果沒猜錯手機應該在吳春花的家裡,她事後跟吳老太太應該有過接觸。”
陸銘也是這樣認為的。
在陸銘昏迷以及剛剛審問吳春花這段時間裡,縣局局長一直帶領著剩余警力在山裡進行著吳盈的搜尋工作。
你一言我一語間,陸銘了解到留守吳村的警察在一座懸崖邊上發現了吳盈,面對坐在崖邊的吳盈都不敢輕舉妄動,萬一驚動了她再不小心失足掉下懸崖事情可就難辦了。
崖邊的吳盈看見警察找到了自己仿佛也不慌張,隻是默默問了一句陸老師怎麽不在這。
聽到這句話局長立刻打給了王局想問問他接下來該怎麽做。電話沒有打通,接著他又趕緊打給了宋澤,他印象裡這會宋澤應該和王局在一起。
車子已經距離局長所說的地方十分接近了。
這起案子在今天也終於將要畫上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