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邦顛顛撞撞的,在密林中尋找著回去的方向。
甚至有點慌不擇路。
身為一名斥候,最基本的方向感是必須的。更何況他還是一名已經服役了八,九年的老斥候了,按理說在密林中,他可以非常輕易的尋找著前進的方向。
“怎麽可能?”他有點失魂落魄。
但是他前進的腳步依然不慢,身體有意識的躲避了各種坑窪以及濕滑的樹葉。
身後的黑色密林中不時閃過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黑影,卻也只是掛在他的後面,似乎是在尋找著機會,進行致命一擊。
再翻過一小座山,就能夠看到斥侯大營的火光了。
在火光所在之處,他應該是安全的。
也可以把他所看到那一個驚天動地的大秘密告訴自己的軍隊主帥,讓他們提前進行防范。
他的腳步邁的更急了些。
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後有著追蹤者。
俗話說,忙中出亂,在一處黑夜中的黑影閃過之後,胡邦匆忙的腳步被一根樹枝擋住了去。
也就是說,他被絆倒了。
“該死,該死……”胡邦大聲的咒罵著,慌忙爬起來,再次開始邁動腳步向自己的目標奔去。
似乎是嗅到了腥味的鯊魚一般,這片黑色森林的各處,陰影開始不斷閃動,沙沙作響。
如果放在以前,他的心神還是很穩定的話,他自然可以分辨得出來這種聲音和風吹過樹葉抖動的聲音還是有一些細微的差別的。
但是現在的他,根本完全沒有注意到。
再走約二三十步的距離,就是斥候大營上方的那個小山頭,自己只需要再走二三十步,也就是幾息的距離而已,自己就安全了。
他甚至都看到了那衝天而起的火光。
想來此刻斥候大營周邊所有陰影之處,已經被照得通亮,只要到了光線所及之地,自己就是絕對安全的,那些怪物根本追不上來。
只要自己能夠把這個消息告訴主帥,說不定會一步登天,甚至可以提前告老還鄉,可以常伴父母膝下。
但是,那一天,他估計是看不到了。
無數的黑影不知從何處出現,或大或小,悄無聲息的從他的頭頂,前後左右,甚至從地底鑽出,蜂擁而至地鑽入了他的身體。
他的每一寸皮膚裡面都有黑色的陰影在流動。
仿佛那一刻他就是孕育無數陰影的巢穴,是類似於蟻後一般的存在。
即使他的臉部有無數的陰影在流動著,但是他的意識還沒有完全失去,他掙扎著向前又奔跑了幾步,這才轟然倒地。
他的眼球中開始被陰影侵入,前方的亮光變得遙不可及,然後被陰影取代。
那股純粹的黑色讓他害怕,撕心裂肺的痛苦侵蝕著他的神經,甚至無數陰影在體內開辟了無數的戰場,仿佛都是在爭奪著這具身體的主導權。
但是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他的嘴唇已經被他控制了。
薄薄的一寸之間,同樣有四個黑影在爭奪著嘴唇的控制權。
他張不開嘴。
即使他張得開嘴,他也喊不出任何聲音來。
無他,這具身體已經不是他自己的了。
但是,為什麽不讓我死啊?
……
就像自己,只能冷眼旁觀一般,卻偏偏生受著千刀萬剮般的痛苦,他叫不出聲來,卻也只能默默的受著。
疼,一種疼到骨子裡的痛苦,如果現在骨頭還屬於他的話。
從他身後的黑暗中走出了一個和他同樣穿著相同軍服的人影,面無表情,四肢僵硬,眼球發黑,甚至七竅都在流著黑色的血,身體發出了腐爛的臭味,但是即便是這樣,這具身體還是在正常的行走了過來。
他僵硬的低下身來,揪住了胡邦的褲腿,向後拖去。
已經被痛苦淹沒了一絲神智的胡邦,突然恢復了一絲清醒。
仿佛那人的臉對於他來說,比千刀萬剮的痛苦更加重要,更加能夠讓他清醒。
“哥……”他無聲的念出了這個字。
在他生前,或者說在他自己生前,一直沒有機會親口對他說出的那一個字。
痛苦在那一刻,仿佛變得毫不重要,哪怕他的神智越來越模糊,身體內陰影的爭奪也越來越激烈,戰場也越來越少,看起來就快要決出勝負了。
他留下了虛無的眼淚,然後散去。
或許會永世不得超生。
被之前那個身著軍服的男子好像感受到了什麽,停住了向前的腳步,一隻手放開了揪著的褲腿。
他將毫無生氣的面孔轉了過來,兩隻無神的眼珠盯著那個已經變成了一團漆黑的身體。
忽然,那具身體坐了起來,然後又僵硬的站了起來。
此刻的“胡邦”同樣七竅流血,雙目無神,頭皮甚至炸裂了開來,滴下了黑色的血液。
四隻無神的眼珠在空中碰撞到了一起,仿佛在交談著什麽樣的信息。
在“交談”了一會兒之後,兩個人此刻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的存在,無神的盯了一眼山那邊的火光之後, 便轉過頭去,緩緩的遁入了黑暗之間。
胡邦到最後也沒能夠完成自己的任務,沒能夠衣錦還鄉,在十年之期快至之日,死在了這批濃密的森林之中。
而他在家鄉苦苦等著的老母親,也怕再也等不到他兒子的回來了,或許連一句“他已經去世了”,“他已經死在了戰場上”這樣的話都等不來,更是連完整的屍體都見不著。而她呢?在哭瞎了眼睛之後,繼續做著那漫漫無期的等待,期待有某一天,在自己閉上眼之前,能夠再次看到自己的兩個兒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
胡邦到底看到了什麽?或許就和他所遭遇的事情一樣,那群可怕的怪物已經正式的開始侵入人類的軀體,霸佔他們的五官四肢,鳩佔鵲巢一般形成一個新的生命體。
但是,總歸要吃一個大虧之後,這些將軍們才會知曉這個恐怖的事實,或許在那時候,形勢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形成雪崩之勢,一潰千裡。
當第二天早上,統計官掀開空蕩蕩的帳篷之後沒有看到有人躺在那裡,對此他也只會冷漠的在自己的小本本上找到這個帳篷的所屬人,然後在這個小隊最後的一個人名字上,用朱砂筆畫一個大大的叉。
“胡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