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飄散著霧氣的紅茶被擺在案頭。李察注意到茶水的顏色比往常深了點，而香氣也更加濃鬱。李察好奇地望向旁邊正打理著書架的秘書官。

“阿德蕾，換茶葉了?”

“嗯。在集市上買到達吉領的上好茶葉，味道應該比原來的好得多。”

阿德蕾蠻開心地回答著。相比起物資貧瘠的綠穗領，輝帆領則憑借著發達貿易而聚集了帝國諸領的物資，從茶號到絹布都應有盡有。這段時間阿德蕾好不容易忙完了手頭事務，便趁著空閑和小渡鴉前往輝帆領著名的自由集市大肆采購。

因兩人看起來興致勃勃的模樣，李察也就順便拜托她們幫忙買了好些土特產，準備回去派送給家臣們當禮物。當然身為領主的李察並不需要親自跑腿，取而代之的是賦予阿德蕾她們調動水手組的權限。

此刻揮舞著雞毛撣子的阿德蕾心情相當不錯，而李察杯中的紅茶也更加香醇。如果忽略掉那幾名被使喚到臥床不起的水手，在伯爵府忙得雞飛狗跳的這幾日，眾人可以說都度過了一段相當舒心的時光。

“嗯，等下會有客人來拜訪，請準備招待的茶點。”

“好的，少爺。”

阿德蕾低頭回應著，聲音雖然冷靜如常，然而其鞋跟卻在地板上叩出略歡暢的鳴響。不過這是只有長年累月相處的默契下才能察覺到的隱秘。李察聳聳肩膀，把目光挪回手裡的南方周報上。

報紙上刊出了歡樂街上的那場騷亂，並大膽冠上了“是猛士還是肉腳?輝帆領上演滑稽群毆”的標題。仗著人多前來挑釁，卻反而被少數西風水手揍得鬼哭狼嚎的連吉亞人形象，可以說被刻畫得淋漓盡致。報道末尾還隱約提到自打綠穗領開拓新航線事，連吉亞人的敵意便逐漸升溫的事實。

這樣一來不管事實還是道義，綠穗領都佔據到了衝突的製高點。而至於這篇把連吉亞人黑出翔的新聞出自何人之手，當然不用再刻意強調。

“嘖嘖，夏納姆那家夥，做得相當不錯嘛！”

李察嘖嘖讚歎著。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五千年文化熏陶令李察相當清楚口碑的重要，佔據道義製高點在任何情況下都會對綠穗領產生正面助益。就這點意義來說，夏納姆絕對堪稱夏爾菲家的宣傳標兵，頭號筆杆子。

李察的目光繼續在報紙上遊逛著。因最近數周他都留駐輝帆領的緣故，故而那則空賊襲擊的預言新聞也就始終沒機會出現——當然李察此刻也沒太把那則預言放在心上，畢竟西風號在試航時表現出了足以碾壓任何浮空艇的強悍性能。只要那群空賊沒開發出活塞式戰鬥機，就無法對西風號造成實質威脅。

不過一碼事歸一碼事。雖然一開始李察是為那則預知而想要改造西風號的，但到現在整件事態卻已遙遙偏離了當初的目標。

這點從報紙上全然未提及那次試航的風波就可以看出來。不光是新船試航，報紙上甚至連守護龍出現的事態都一點沒透露。李察無從猜測伯爵府到底對各方施加了多大的壓力，但從參與者的集體沉默中確實可以感受到事態的非比尋常。

事實上，今次來拜訪的客人也與此事有關。

來者是南方社的執行主編朱諾，也就是夏納姆的頂頭上司。對方透過夏納姆的渠道遞來正式的拜訪函，說是想采訪綠穗領主，而李察也實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約定拜訪時間是上午十時。聽說那位女主編雖是平民出身，但卻讓貴族都畏懼不已，是相當厲害的女強人。甚至夏納姆說起她時更是一臉被抽空了精氣神的模樣，

倒讓李察意外來了興趣。“初次見面……這樣招呼似乎不太合適，公子閣下，您還記得我嗎?”

比約定時間稍稍提前一點，李察在會客廳見到了褐發碧眼的客人。那身標致般的職業裝束讓李察認出了對方，正是此前在典禮船上和他打招呼的女子。

“很高興又見到你，朱諾女士。”李察無奈地點頭，此刻他大概也猜出了這位主編的來意，於是提前招呼著。“如果是新船情報的話，請原諒我不能再多說什麽。這次試航算是意外，事實上那東西還遠未達到能普及的程度。”

“光是這句話，您就已經透露了太多情報。”朱諾嘴角牽出意味深長的弧線，修長的雙腿在李察對面微微交疊。“不過請不必擔心，伯爵府那邊已打過了招呼，有關新船試航的事情將不會以任何形式被報導出來。”

“既然如此，那你是來?”李察疑惑著。

“這個嘛，算是我的私人興趣。”女主編以優雅動作端起茶杯，湊到唇邊低嗅著那升騰香氣，邊朝李察投來趣味盎然的視線。“我想知道，引起龍姬現身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龍姬?不是龍嗎?”李察愣了下。

“看來您好像並不清楚呢，自己究竟造出了何等事物，又引起了何等騷動。”朱諾放下茶杯，朝綠穗領主投來譴責的視線。“而且說到龍姬的話，那可是差不多所有領主都夢寐以求的伴侶呢?你居然也不知道?”

“請原諒，綠穗領畢竟只是帝國邊陲的小地方，情報來源相當閉塞。”李察汗顏著。不知何故他前生記憶對“龍”的名字只有隱約印象，既然朱諾說得如此確鑿，那不妨趁機打聽下。

“朱諾女士，方便的話，可否不吝賜教?”

被如此請求著的朱諾突然抬頭盯著李察。或許是平身出身的緣故，她的容貌並不像艾瑟兒、葛蕾絲那般的精雕細琢，甚至比起阿德蕾來都略顯平凡，但那雙眼瞳卻仿佛有著懾人心魄的力量。

李察被看得心裡莫名發毛，低頭想端起茶杯掩飾。

“聽聞公子閣下的深刻見識，連賢才淑麗都為之心折。”這時候朱諾開口了，語氣懇切。“能為您解惑是我的榮興。”

蓋緹婭是飄浮在雲海之上的世界。借助虛空環流的充沛魔素，浮島諸領得以在雲海上穩定存續，進而繁衍生息。浮島諸領間依靠著浮空艇交通聯系，在物資與信息的高頻率交融中，構築起名為萊婭帝國的政治實體。

雲海以上是繁榮昌盛的萊婭帝國，而雲海以下則是被稱為“混沌海”的魔境。據說混沌海的深淵中沉睡著漆黑的大蛇，從大蛇口中吐出的瘴氣會侵染靠近深淵的生物，並把它們變成深淵的爪牙。

之所以是“據說”，是因為雲海以下是魔素稀薄的空間，也是浮空艇航行的禁區。從來沒有人下到混沌海去探個究竟，而唯一能讓人們確認大蛇傳說真實的，是那每隔七八十年便會席卷蓋緹婭一次的“混沌獸潮”。

從深淵中湧出的混沌獸潮，由成千上萬頭來自深淵的巨獸匯聚成，進而演變為毀滅性的洪流席卷蓋緹婭的雲海。而彼時能阻擋這股洪流的，除了帝國中央的精銳艦隊外，便只有棲息諸領的龍了。在此前數世紀的混沌獸潮中，龍都成為帝國阻擋獸潮的最堅固防線，也因此才被蓋緹婭諸民視為“守護神”而加以崇拜著。

而之所以把龍稱為“龍姬”，是因為那些龍並非與生俱來就是龍，而是覺醒為“龍”的女性。沒有人知道覺醒的條件是什麽，不過那些覺醒的女性確實擁有化身巨龍的能力，以及足以匹敵帝國分艦隊的恐怖戰力。

擁有悠久壽命與絕大力量的龍姬們，往往會選擇某處浮島棲息。對浮島諸領來說，龍姬駐留便是領地安泰的絕對保障，故而但凡有點見識的領主們無不祈請龍姬降臨自家領地。不過龍姬的數量相當稀少，有龍姬駐留的領地以比例來說大約還不到帝國全領的百分之一。

因龍姬們在覺醒前只是普通人，故而通常她們會隱匿身份在領邦中棲身，只有當棲息地面臨著如混沌獸潮般的莫大威脅時才會現身守護。不過帝國數世紀的歷史當中，偶爾也會出現過龍姬被某事某人吸引而現身的例子。

那些吸引龍姬乃至得到其垂青的人物，有的成為割據一方的霸者，有的成為開辟時代的賢者，但不管怎樣都在歷史洪流中刻下了不可磨滅的真名。

“……也有龍姬是被命運的潮流導向那邊的說法，正因為如此，帝國才對龍姬動向格外重視。”朱諾以這句話結束解說，隨即意味深長地看向李察。“公子閣下，現在您理解您的立場了嗎?”

“霸者和賢者啊……”李察露出牙痛般的神情。雖然對朱諾提到的“命運的潮流”相當介意，然而卻很難相信自己和那頭闖進測試場的紅龍能扯上什麽關系。“是不是什麽地方搞錯了?以綠穗領那鄉下地方怎麽發展也不可能稱得了霸吧?另外我也沒興趣當賢者啊?”

“我所說的，只是從歷史記載而得出統計學的結論。你怎麽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確實有不少人相信這點，不然您以為伯爵閣下今次為何要如此慎重呢?”女主編端起那杯已然冷掉的紅茶，潤了潤喉。

配合著朱諾的動作，李察也暫時把注意力轉移到茶水上，心裡稍稍喘了口氣。不過龍姬也好混沌獸潮也好，驟然間聽聞如此多的蓋緹婭秘聞，讓他著實有點難以消化的感覺。不過那混沌獸潮要七八十年一輪，而龍姬目前更是與他八竿子都扯不上關系。

“看來我有必要重修蓋緹婭史這門課呢，真慚愧……總之非常感謝你的指點，朱諾女士。”李察朝朱諾低頭道謝，心想著姑且先把女主編提供的情報記下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用得上。

“不必客氣，我家記者似乎受了公子閣下不少照顧，這點情報就算是報答。”朱諾點點頭，仿佛看透李察心思般在嘴角拉出微微嘲諷的弧線。“不過閣下，您該不會以為我說的那些和您都扯不上關系吧?”

“難道不是嗎?”

“請容我提醒您。”女主編的視線落到那份自己編輯的報紙上。“目前帝國南部已確認有龍姬駐留的領地屈指可數，而其中似乎就包括黑鋼領。”

“黑鋼領?”李察愣了下。

“就是那個此前在群毆中敗給您水手的丟人領邦，連吉亞家統治的浮島。”朱諾以淡然語調在綠穗領主的精神裡拋下震撼的炸彈。“順便一提，那裡的龍姬可是出了名的護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