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蓋緹婭人馴化前,錘頭鳥在浮島諸領上幾乎是沒有天敵的猛禽。強健雙足賦予其荒野丘陵縱橫馳騁的機動力,而為鑿開堅果而進化出的硬喙,在必要時亦可成為媲美頂頭錘的可怕武器。
想正面對抗體重超過四百公斤的猛禽是不可能,但蓋緹婭人巧妙利用了錘頭鳥對堅果類那無可救藥的喜愛,將其馴化成了近乎理想的坐騎。如果說浮空艇是蓋緹婭穿棱雲海的翅膀,那錘頭鳥便是蓋緹婭人在浮島的雙足。從騎兵巡邏的坐騎到拖拽重物的畜力,錘頭鳥在蓋緹婭人的生產生活中發揮著無可取代的價值。
不過錘頭鳥原本是猛禽出身,哪怕被馴化許久也依舊保留著其猛禽的野性。尤其在其猛烈刺激下很容易狂暴,繼而變成活動攻城錘般的凶獸在街道橫衝直撞。
這種時候是沒辦法讓它們平靜下來的。
那輛四輪廂車被兩隻發狂的錘頭鳥拖拽著,一路豬突猛進般撞飛沿途障礙。車夫早在最初碰撞時便被甩下廂車,失去掌控的錘頭鳥更是由著性子橫衝直撞,甚至撲打著翅膀欲掙脫套索。
輕木板製成的廂車發出淒厲叫聲,眼前猛烈顛簸的疾馳早已超過其當初設計的界限,就算次瞬間解體都不奇怪。而那對車上乘客來說絕對是一場滅頂之災。
拯救這場危機的時機,只有一瞬間。
靠在別館圍牆前,李察以半蹲姿態舉槍瞄向飛馳而來的廂車。
旁邊梅爾亦有學有樣地舉起速射銃,卻時不時地瞟向李察,或者準確說是李察手中的長銃。李察的那把長銃大致結構和速射銃差不多,然而槍管長度卻是速射銃的兩倍以上,而瞄準機構看上去也更加複雜。
這種根本無法用單手射擊的誇張長銃,梅爾還是第一次見到,腦海下意識蹦出李察提過的“狙擊銃”字樣。梅爾一邊猜測著那把狙擊銃有啥特別,一邊學著李察擺出蹲式射擊的姿態,瞄向百步外正飛馳而來的廂車,但對能否準確命中目標卻沒有多少信心。
砰地一聲槍響。
小渡鴉胡思亂想的時候,旁邊李察已扣下扳機。
這麽遠?梅爾愕然望向李察,在她短暫分神時廂車已從別館前飛馳而過。回過神的梅爾慌忙重新瞄準,但此時耳中卻聽到哢嚓斷裂的聲響——
聲響來自廂車前方固定索套的軛具。被銃彈射中的軛具斷成兩截,掙脫索套的錘頭鳥隨即撲打著翅膀飛遠。失去牽引的廂車則順著慣性朝前方衝出數十米,最後擦著洋館的圍牆停了下來。
“呼……”
李察呼出口氣,如釋重擔般的放下狙擊銃。
這把狙擊銃是他在出前緊急趕製的,而原料則是連吉亞人送的另一把手銃。李察通過換裝更長槍筒和瞄準器來提升射擊精度,可惜受舊式銃彈的影響,狙擊銃的有效射程只能達到一百五十步左右。
李察對槍術的自信遠不如造槍來得高,故而先前等廂車逼近到八十步時才開的槍。射出的銃彈稍稍偏了些,但幸好還是如願以償地射斷軛具,讓廂車從狂暴錘頭鳥的拖拽中解放出來。
“給你。”
李察把狙擊銃丟給旁邊滿臉呆滯的小渡鴉,隨即翻出圍牆朝那邊冒煙的廂車跑去,而海勒和一眾水兵則匆匆跟在年輕領主的身後。
“裡面有人嗎!?有的話吱個聲!”
李察猛然敲打著廂車的車門,隨即聽到車廂裡傳出微弱的呼救聲。
“退遠點!我要踹門了!”
廂車車門因碰撞扭曲而無法開啟,
李察矮身從地上撿起一根斷軸,用力插進車門間隙並用腳使勁踹去。隨著哢嚓脆響,車門被整個兒給掀開。李察穩住身子後探頭望進去,只見著廂車內天翻地覆般的狼藉光景。 廂車內有兩名女性,其中一位是身著昂貴綢裙、貌似上流仕女的金發女郎,另一位則是身材嬌小的黑發侍女。被失控廂車載著往鬼門關前打轉的恐怖經歷,令兩人的臉色都相當蒼白。然而看著破門而入的陌生男子,黑發小侍女卻努力站直身體,伸手擺出想要守護主人的架勢。
李察不禁朝那份忠誠心致上敬意,後退半步並放緩語氣。
“我是住在附近的人,看到出事趕來。你們有受傷嗎?”
“我沒事!但這孩子為保護我剛剛被撞傷,需要醫師……咦?”金發仕女焦急地向來者求助,然而卻在看清李察臉龐的瞬間愣住。遲疑數秒後,從那微啟的朱唇裡蹦出年輕領主的名字。
“李察?”
李察眨眨眼睛,回過神來時已叫出了對方名字。
“葛蕾絲?”
趕來的水兵們把那輛報廢廂車給搬進別館中庭,而在別館剛剛整頓好的客廳裡,叫葛蕾絲的女子和她的黑發仕女坐在沙發上,啜飲著秘書官端上來的檸檬紅茶,吐出驚魂晉定的呼息。
“謝謝你,阿德蕾。”葛蕾絲朝秘書官露出如同見到往昔舊友般的甜美笑顏。“好久不見,真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你們。”
“小姐您沒事比什麽都好。”阿德蕾微微點頭,神情罕有的溫柔。
“你還在服侍夏爾菲家嗎?其實就算回琉貝克家也可以哦?你離開後公爵府變得很寂寞了呢,連祖父也時常感慨被拐走了兩個女兒……”
“喂喂!別好久不見,一見面就挖我家牆角啊!”
旁邊李察忍不住打斷了葛蕾絲的話,而那不同平日的粗暴態度亦惹來不遠處小渡鴉的側目。李察當然察覺家臣們的視線,但卻很難讓自己鎮定下來——
根據前生記憶,眼前叫葛蕾絲的女子不是別人,而是他母親娘家琉貝克公爵家的千金,比李察大上兩歲的表姐。小時候李察曾隨母親前往娘家探親,在公爵府小住的那段時間,主動要求負責照顧李察的便是這位表姐葛蕾絲。
那兩三月間,葛蕾絲殷勤帶著李察遊逛公爵領諸地,給李察留下了許多難以忘懷的記憶——其中大半都是負面的。在那以後葛蕾絲便開始頻頻給李察寫信,甚至還邀請李察再來公爵領玩,不過吃足苦頭的李察對這位表姐卻是敬而遠之。直到他前往帝都格蘭特學院進修,才算勉強擺脫葛蕾絲的陰影。
當然,倒並不是說葛蕾絲如何心腸歹毒。
恰恰相反,葛蕾絲確實是把李察當成家人般的關愛著。
然而問題在於,她太雞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