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把餅掰成兩半,她吃得小心翼翼,一手拿餅,一手端著土陶碗,始終接在烙餅下面,生怕一點點碎屑掉到碗外邊。
小元吞咽的速度極快,以至於幾次都被噎得直翻白眼兒,老人坐在旁邊,不停的給小孫女拍背,一邊向陳遠宏致歉。
陳運宏把手中的半陶碗水遞過去,溫和的說道:“喝點水吧,慢慢吃,大哥哥這裡還有。”
接著和老人又聊了起來,“這是什麽地方?”老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熱心的給陳遠宏介紹起來。
“這地方叫雙頭溝,到縣城有兩條路,從你來的那條路到眉縣,有四十來裡,另外一條路是到沼澤溝,從這條路到縣城,大概三十多裡,不過沼澤溝很危險,不熟悉的人闖進去,有很大的可能會喪命在裡面。”
“哦!這裡是······。”
“這裡是平安村。”
“這裡是一個村莊?”
老人家苦笑道:“我知道你不相信這是一個村莊,但平素大家都這麽叫,就習慣了。”
“那你們平時吃什麽?”
老人說:“吃野菜充饑,山裡面各種野菜很多,現在冬天到了,有白鼓釘(蒲公英)、苦菜、破破衲、野荸薺、薺菜充饑,運氣好能抓一條野狗來進補,這附近的野狗好肥好肥,大概是吃死人吃得多了。”
陳遠宏兩世為人,是吃過薺菜的,把這玩意兒做成薺菜羹,略帶苦味,平時吃三五頓當菜佐餐,有一股清香尚算可口,夏季味重,只能用來喂豬,在野菜中還算是不壞的菜,但如果用來當飯吃,三五天下來,保證倒盡胃口。
小元在旁邊搭話道:“大哥哥,山裡的山藥棒子,我最喜歡吃了,可甜了,很好吃的。”
陳遠宏看了一眼跪坐一側的小元,他心中一陣慘然,小姑娘十三了,身材卻比六七歲的小女孩還要矮小瘦弱,看著小姑娘那雙無神的眼睛,瘦削的面龐,如枯草一樣稀疏發黃的頭髮,毫無血色和笑容的臉龐,不由心酸難過。
“小元,家裡還有什麽人?只有你和你爺爺了嗎?”陳遠宏問道。
“沒有了。”小元低下頭說道。
“王家寨還有她外婆家,今年接濟了我們兩次,山藥棒子就是他們送的。”老人低下了頭,訕訕的說道,只是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你爹娘呢?”
小元突然用手捂臉,哭了,好半晌才說:“前年眉縣鬧民變,叔叔和伯伯都被殺了,爹也死了,我娘氣的吐血去世,我家的地被強大爺沒收了,縣裡給我們指定了住在這裡,永遠不能離開這雙頭溝,我······。”
“怎麽會鬧民變的?”
老人家在旁邊苦澀的一一道來,事情很簡單,前年收成不好,稅增了四成,一鬥麥子賣兩百五十文,而官府的征的是三十四文。
以強大爺為首的這些豪紳趁機上下其手,本來該他們出的錢糧,卻轉嫁到小老百姓頭上了,他們不但沒有一點損失,反而大掙一筆。
而縣裡給出的說法是,因為這是魏忠賢公公的新政,老百姓必須服從,他們那管得了糧戶們的死活?
就這樣,一催二逼便出了人命,出了人命,糧還是納不出,這一來,強大爺親自上門,說動魏公公的督稅署出動大軍催繳,不甘餓死的人被迫逃亡,然後有人反抗。
顯然,小元她家就是屬於奮起反抗的那撥人。
而新政風波還波及了陝西的臨童、鹹陽、長安、鹹寧、藍田、興平,
六縣饑民集體湧入府城請願,派父老向秦王府訴冤,這樣一來,惹火了陝西鎮守太監,他下令大軍出動掃蕩,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衛家本是眉縣的富戶,二年折騰下來,變成了貧民,他的三個兒子全部被殺,老人家和一些人被指定搬到雙頭溝,並且永遠不得離開此地。
就這樣,一個好好的家庭被毀了,她家的田地房舍充了公,祖孫倆隻好在這裡搭茅棚棲身。
因為強大爺借助官府的名義不許他們遷徙,想逃走卻又怕被捉回編為墾奴,這條山溝裡,住草棚的可憐蟲不止他們一家,這裡住著不下二十余戶,十天半月就有丁役來查一次戶口,少了人丁隨時有橫禍飛災。
“老人家,這種日子還要過多久?”陳遠宏面容肅穆的問道。
“她外婆家捎了口信來,讓我們耐心等待,只要有機會,就來接我們逃到別的地方去找活路,唉!誰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到來?”
“如果你們現在有銀錢,會不會好一點?”
“那當然好,她外婆家有人,可是······。”
“沒有銀子?”
“是的,他們也顧不了自己。如果有銀子,我們可以補繳罰稅,找強大爺的人講情,除了罪就可以贖回房產田地。”
“唉!那有什麽用呢?以後還是一樣,一年比一年窮,要不了幾年,還是要被趕出來挖草根樹皮充饑,或著替那些可惡的人做隱戶、當奴混日子。”
“況且就是有了銀子,以小老兒這副穿著打扮,又無靠山,能拿出那樣一大筆銀錢出來,那就是禍事,怎麽橫死都不知道!”
陳遠宏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給他們一大筆銀子,那和直接殺了他們沒什麽區別。
“大哥哥,沒用的,你不可能幫我們一輩子。哦!對了,大哥哥,你姓什麽?家在那裡?”
“我姓陳,家也在這山裡,離你們不遠。”
老人在旁邊絮絮叨叨的說道:“如果沒有魏太監這個斷子絕孫的閹人想出來的新政,該多好啊。”
陳遠宏聽了這話,只能苦笑了,這能怪魏忠賢嗎?恐怕也不盡然吧,明末這個世道,不是一兩件事情一兩個人造成的,這應該是一個綜合性的大問題,全部湊在一起了,才形成了明末這個末世。
首先,因為小冰河時期的到來,天氣越來越冷,全國各地水旱天災頻繁,糧食減產。
中國的幾大糧倉,浙江江蘇,湖北地區,湖南地區大面積的種植棉花絲綢,因為絲綢棉布這種經濟作物比種糧更賺錢,又導致了耕地減少,這又造成了糧食大面積的減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