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瑾玩世不恭,骨子裡就不是一個被情緒羈絆的人,一雙瞎眼不會讓他性情大變,如今變得沉默淡漠全然是因為他的哥哥——異能王都城主,陳瑜。
兩兄弟是土生土長的蜀地人,從小生活在綿北的武平縣。三十年前的武平同樣青山綠水,只是少了現在的林立的高樓,少了縱橫四周的瀝青路,去一趟縣中心還得花上小半天的時間。
巴蜀之地自古就有天府之國的美譽,這要是往前推個一兩千年,這裡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天下糧倉,其繁榮富庶遠不是未開化的南蠻之地所能揣度。紫色土讓蜀地的作物枝繁葉茂,養育了一代又一代的蜀地兒女。
只不過,再繁榮也是屬於其它地方的,武平依山傍水幾乎沒有太多可用農地。交通和人口又限制了工業發展,至於旅遊、服務這些第三產業,在那個年代甚至是不敢想象的。兩兄弟看著青山綠水長大,卻不曾有過看一看這個世界的機會。
他們的鎮子太窮了,能去縣城謀份生計是大多人最高的追求,兩兄弟的父母也不例外。
那一年的夏天,陳瑜才六歲。和往常一樣帶著兩歲半的小陳瑾從河邊玩耍回家,兩個小泥人嘰嘰喳喳嚷嚷著要吃玉米餅子,結果家裡來了好多大人,婆婆和媽媽都在哭。
那些人放下一包紙包就走了,稍大些的陳瑜還認識其中的一個叔叔,和爸爸是一個礦上的。打那天以後,兩兄弟就再也沒見過爸爸,家裡多了張黑白照片,小陳瑾好幾次問婆婆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婆婆除了偷偷抹眼淚什麽都不敢說。
窮就只能用命去拚,拚不拚得出富貴路都是命,得認,日子還要繼續。
家裡沒有幾壟地農地,想靠這點地養活一家四口是不可能的,從沒工作過的婆婆和媽媽成了家裡的依靠。
只是事情似乎並沒有一點點過去,日子也不見得就會好起來。還沒兩個月,媽媽留下張條子就走了,隨著她一起消失的還有被仔細收在盒子裡的那包紙袋。
爸爸不見了,媽媽也不見了,兩兄弟懵懵懂懂,不明白卻有似乎知道了些什麽。弟弟不問哥哥也不說,依舊住在小小的鎮子裡,依舊陪著婆婆一天天長大。
陳瑾是幸運的,婆婆疼愛孫兒,尤其是小的這個,哥哥也對他照顧有加。一天三頓基本上只有一個玉米面餅,婆婆從來不吃,陳瑜也會偷偷省下來給弟弟,半夜餓醒了就往肚子裡灌水,一晚上要跑好幾趟茅廁。
婆婆有些針線手藝,可這點活計也貼補不了兩張嗷嗷待哺的小嘴。七歲的時候,陳瑜做了木匠學徒,工錢半點沒有,卻至少能混上兩頓飯,他能幫家裡的只有這麽多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蜀地、武平、小縣城全都一點點好起來。石板路、水泥房、兩輪車、黑白電視,家家戶戶都在變,每天都在變,好像只有他們家例外。依舊除了床和桌就看不見其他擺設,連婆婆一生唯一的一件銀鐲子,也在無聲無息的歲月中逝去。
小的一天天長大,老的一天天衰弱,晃眼功夫,陳瑜已經十三歲了。因為那十幾塊的學費常常被老師談話,陳瑜在同學中也沒少被笑話,要面子的小陳瑜硬著頭皮念完小學就開始工作了。還是那間木匠鋪,還是靠做桶子、板凳,只不過他能賺錢了。
也是那個時候,婆婆也離開了孫兒們。去的時候也沒什麽葬禮,陳瑜帶著三年級的弟弟跪在地上求了老板阿叔許久,老板才勉強答應幫他們打副棺木。都說入土為安,婆婆走的時候什麽也帶不走,只有這點小小的木殼子能陪她走完最後。
又過了三四年,鎮子裡出現了小汽車,出現了大工廠,出現了各種冒煙的玩意兒。陳瑜賺的錢漸漸多起來,兩兄弟再也不用為了半個玉米餅捂肚子抹眼淚,再也不用天天面對空蕩蕩的家。
也就是這個時候,讓陳瑾一輩子都玩不了的夢魘出現了。
縣城裡新開了家修車廠,在那個摩托都不算多的時代,有小汽車的都是最有錢的大戶,修車自然成了富得出油的行當。陳瑜也是靠著很多關系才打聽到,和老板阿叔說了聲,帶著忐忑去縣城嘗試。
修車廠的老板也是個年輕人,十八九歲,一看就是家裡有錢,念完高中就靠家裡來社會上試試水。或許是年紀相仿,老板很快就招收了陳瑜,從此以後,兩兄弟的生活出現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修車廠都是年輕人,年紀最大也就二十七八,一個個都是染了黃毛的街溜子。平日裡什麽也不用做,等著有小轎車的冤大頭上門挨宰就是了,別說武平縣了,就是整個綿市都僅此一家修車廠。更何況老板家裡也不缺這幾個錢,整月不開工照樣發得出獎金來。
那是個娛樂萌發的年代,加上年輕氣盛,四處找樂子成了這群人的主要工作。把老板伺候開心了,每個月光是賞錢就好幾百,什麽工作能有這來得快不是?
陳瑜也一樣,從吃吃喝喝到打架鬧事,別人不敢玩的東西他們敢,別人不願碰的東西他們碰。那時候的女孩們還心思純潔,少有願意為了些其他原因而出賣自己的,既然找不到就用強的,陳瑜一樣堵在廠子門口幫小老板受過門。
有錢就是萬能的,有個支撐起縣城稅收的爹,還有什麽綠皮敢亂來?打那時候起,要富的念頭就深深扎根在他腦中。
時代又往前走,越加開放就越發富庶。電視機變成了彩色的,小汽車變得更多更雜。陳瑜從小老板那兒學到了許多,原來方方正正的叫冰箱,扁扁長長的叫空調,和大缸沒啥區別的叫洗衣機,賣出一台就能分八十塊錢呢!
當然,八十對於他們是遠遠不夠了,他們是乾大事的人,小打小鬧玩夠了自然要更刺激的。小老板正經心思不多,腦筋卻異常活絡,一下子把暴利的點盯在了關稅上,如果直接從外國弄回來倒騰,利潤豈不是好幾倍?
那個時代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在陳瑾埋頭聽著哥哥好好的話語中,家裡的條件越的越好。彩電、冰箱、空調隨隨便便就換新的,衣服再也不用縫縫補補。念初中的陳瑾剛過十五歲生日,哥哥就送了他一雙鉤子鞋,說是頂好的洋貨,班上最有錢的小胖子都穿不起。
只不過比起這些,更讓陳瑾在意的是那些流言。欺負人是不會輕易過去的,任何事都會有代價。
剛開始還只是背地裡的咒罵,狗腿子、龜兒子,越是搬家指指點點的聲音越多。到了後來,什麽尋仇的、眼紅的、惹是生非的統統找上門來,弄不過陳瑜的那幫子狐朋狗友便把主意打到陳瑾身上,光是被綁票小陳瑾就經歷了好幾回。
錢賺得越來越多,麻煩也變得越來越大,終於有一天連小老板都扛不住了。走私、盜版、傷人、勒索、放貸,隨便哪條捅出來都夠進去十年二十年了,陳瑾剛考上縣城的重點高中,小老板的修理廠就關門歇業了。
不過哥哥這些年賺的錢也足夠多了,家裡住上了別人不敢想的小洋房。平時拿點藏點,現在全是富余,身邊跟著吃喝的狐朋狗友更多了,陳瑜儼然成了鎮子小有名氣的混混頭。
在陳瑾的記憶裡,家永遠就是打麻將的地方,客廳煙味濃得嗆死人,白天黑夜吵鬧聲就沒有停歇的時候。
陳瑾從那時起,和哥哥的交流就越來越少,加上成績優異很早就拿到了獎學金,完全獨立根本不需要哥哥的任何幫助,自然也不會聽他說的話了。說是親兄弟,和住在一起的陌生人也沒差別了。
又是四年的時間,陳瑾在下西京最好的大學拿到了僅有兩個的公費留學資格,念完大三下半年就直接出國深造,還能在那邊繼續考研讀博。陳瑜不懂這些,好不容易放假團聚,一聽弟弟要去那些老外的地盤馬上不答應了, 兩兄弟又是大吵一架。
哥哥的根都在小縣城,對他來說這裡就是全世界,這裡有他熟悉的一切,他不需要重新變成弱者,戰戰兢兢被外邊世界打倒在地。可弟弟不一樣,年紀更小卻看得更分明,世界不是他眼中看見的這個樣子的,他不想自己的後代也過著一般荒謬絕倫的日子。
走之前,兄弟兩沒有再見一面,甚至連個電話或者口信都沒留下。一個頑固不化,一個義無反顧,兄弟兩注定有著各自不同的命運。
國外的生活確實很不一樣,從日常生活方式到科學技術,再到更深的宗教信仰和意識形態,陳瑾看見的是更加全面的世界。原來同樣是人,同樣悲喜於心,人和人之間處事的差別能有天地之別啊!
考進高等學府,畢業,繼續念研究生,兩年後順利成為生物工程學的博士。找了各種各樣的女朋友,拿到了移民的綠卡,有了自己的新能源公司,買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棟房子,這一切都像是童話故事般美好。
要說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法再回去給婆婆掃墓了,至於那個親哥哥從來都不算什麽。
本以為十幾年改不掉的口音,又花了十幾年消磨殆盡,就在陳瑾打算安定下來成個家之時,爆炸性的消息出現了。陳瑜因為在境外販毒被四國聯合抓捕,為了破獲整個集團而免除死刑,執行終生監禁。
傳回來的是張哥哥被逮捕的現場照片,照片裡除了蠢貨哥哥之外,還有兩個陳瑾念念不忘的人——拿著槍的伍嵐和躲在人群中微笑的小老板——危!目!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