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陳亦鋒的這次登門拜訪還是狀況百出。已經不是頭一回見唐哲和林雪，可見了面，那雙腿哆嗦得不聽使喚，胖子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靠什麽堅持下來的。

　　對於陳亦鋒這個不算陌生的外人，唐哲和林雪都是客客氣氣，沒有給胖子以絲毫恫嚇。女兒喜歡他已經成了定局，陳亦鋒的實力、人脈和見識又都擺在明面，所說還無法完全認可，卻也不會當面為難、反對。

　　一邊沒了逼迫，一邊又是大小姐調和氛圍，這頓晚餐即便說不上和諧，至少也不至於讓陳亦鋒如坐針氈。

　　“婷婷來，家裡準備了不少東西，和我去挑挑。明天呀，我打算去中心醫院看看清清，這孩子一個人也怪不容易的。”

　　“媽你自己挑唄，你送的清清都喜歡。”剛吃完飯，正當胖子一位一切都快平淡結束之時，林雪忽然開口想要支開女兒，大小姐何等精明，嘴上不說手卻緊緊抓著胖子，死活不讓老爹找機會單獨談話。

　　“我哪兒知道清清喜歡什麽。你這孩子，那可都是你小叔剛從東邊找回來的，你不挑明天可就拿去物資局了。”

　　“有數碼設備嗎?平板、筆記本還有......”

　　“你自己來看咯。”林雪太知道自己這閨女了，不拿出點平時不得見的寶貝還真套不住。微型計算機算什麽，這次南一軍帶回來的物資裡邊可還有數統局專用的大型計算機！

　　“鋒鋒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一看母親賣起關子來，大小姐更是堅信禮物不簡單。猶豫再三還是只能暫時放棄胖子，就那麽點時間他總不會被吃了對吧?

　　“正好，小陳我也有東西要給你。你和我來書房一趟吧。”看著餐廳只剩下陳亦鋒一人，唐哲這也放下茶杯起身，手裡時刻帶著需要處理的文件，就連吃飯都不例外。

　　“好......”該來了終究還是要來了，陳亦鋒咽了咽口水，心裡打鼓跟著唐哲上樓去。

　　“坐吧，這間房很久沒用了，有些亂自己挪挪吧。”打開門，琳琅滿目的書籍出現在胖子眼前。書房很大，除了辦公桌和一張特殊的壁櫃之外全是書，有紙張，有絹布，有拓印，甚至還有石塊瓷片，光是看起來就價值非凡。

　　胖子也就小時候去過幾次圖書館，這裡的收藏雖然比不了博物館，但比起那些一色新書的書店就強太多太多了。他已經忘記上一次置身書海的什麽時候了，至少大學四年就沒進過兩回圖書室。

　　“小陳啊，你今天能來家裡做客我很高興。既然你和婷婷關系也擺在面前了，叔叔也不拐彎抹角了，接下來的話算是男人之間的交談。你也用不著拘謹，怎麽想的就怎麽說可以吧。”唐哲身處高位慣了，坐下來即便什麽都還沒做已經有種極強大的氣場，隨性兩三句話就把胖子擺在了被動的局面。

　　“叔叔您說。”陳亦鋒舌頭都捋不直，說多了太容易暴露那口哆嗦的牙，兩三個字的往外蹦，好像還沒見過胖子說不出話的時候呢。

　　“你和婷婷是一個大學的對吧，比婷婷高一屆現在也有二十五六了吧?”

　　“虛歲二六，三月份生日過了該二七了。”胖子點點頭，問什麽答什麽簡直老實得不像話。

　　“老話說三十而立，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從軍官學校拿到了尉官的軍銜，自己也弄起來兩三個小公司。小陳啊，你說說對後面的日子是怎麽打算的?”唐哲語氣依舊緩和，可話裡的鋒芒已經一點點顯露出來。

　　其實他這麽說對胖子很不公平。一來時代不同，和平年間談規劃終究沒那麽多阻力，最簡單一點至少不用考慮自己活不活得過明天。二來唐哲本身就享有陳亦鋒沒有的資源，他的尉官說真材實料也行，但一定說有老爺子的影響力也沒大問題。

　　可是陳亦鋒卻沒法爭辯什麽，他是想娶走人家女兒的，和老丈人比誰有本事這不胡鬧麽。

　　“叔叔我是這麽想的，現在城裡城外要說安全也安全，可威脅還是不少。大小姐有心在市政方面做貢獻，力所能及我想幫她一起。我已經有計劃了，未來半年......三個月就能收復錢塘，重新發展三角......”

　　胖子說得磕磕絆絆，他本就是早餐吃飽就懶得想晚飯的主，即便有個心兒要照顧也沒改變太多。一路走來終究是隨波逐流，出了什麽問題就往哪兒去，要問他自己有什麽計劃......估計也就得過且過四個字吧。

　　“這是婷婷的目標，那你自己的呢?”唐哲點點頭，陳亦鋒外表已經是負分了，他之所以還願意試著交流，幾乎全部原因都在他的實力上。說實話，到目前為止，唐哲還沒明白為什麽父親和寶貝女兒都會看上胖子，他能有如今的成就怎麽看都像是走了狗屎運。

　　“我......”胖子有自己的目標。蓋個小院子，弄兩畝地，挖個魚塘，再種上點果樹，養三兩雞鴨。山清水秀，與世無爭，最好世上的煩心事兒全都別跑進院子裡，有事沒事兒邀請小折耳和大排球她們做做客，一輩子全在方圓十裡之中。

　　只不過，這樣的生活顯然是不符合年輕人該有的朝氣和衝勁的，更不能讓長輩放心把女兒交給他。有時候生活就是那麽殘酷，你甚至都選擇做了弱肉，身邊的言語還是能逼著你變成強食。

　　“小陳，你別怪我說話不好聽。你的出身很一般，不管是家庭條件還是教育，都和婷婷有著天壤之別。你的成績我也了解過一些，婷婷是不想被管著高分低去，而你的分數確實勉強夠上錢塘大學。婷婷從小興趣廣泛，鋼琴、芭蕾舞、素描、運動都是強項，興趣愛好不相匹配，以後的共同語言就會匱乏，這些你都懂嗎?”

　　“我會一點......”口琴兩個字都不好意思說出口，陳亦鋒艱難的咽了咽口水，臉上的笑容無比酸澀。

　　“這還只是軟性品質，就算你們能磨合，可最基本的硬性條件總還是要的吧。叔叔知道你本事大，變異體隨便就能獵回來不少，養活一家子沒問題，可終究危險是不是?再換個說法，要是有一天變異體被消滅乾淨了，你靠什麽生活?給人做保鏢嗎?”

　　“還有住處。婷婷從小生活條件優越，我和她媽媽就沒舍得讓她住過小房間。你應該也知道，她念書那會兒，我們就怕她住不慣狹小的寢室，邊上那房子已經是最簡陋的了。你打算以後怎麽保證婷婷的生活質量?”

　　“好，退一萬步講，婷婷在市政廳有工作，收入倒也勉強保證自己的生活。可同樣市政廳需要各種形式的社交，你一定也會被帶入其中。現在你陳亦鋒的名字還算響亮，可時間慢慢過去，南都三五年內徹底安全之後，誰還記得你是誰，到時候婷婷怎麽向人介紹?說她的丈夫是個傭兵保鏢嗎?”

　　唐哲的問題越來越尖銳，語速也不由加快了幾分，調子由低到高，緊迫感隨之而至，好像是一陣刀山火海正衝著胖子四面八方湧過來。窒息，讓他無法思考的窒息，陳亦鋒還沒有像現在這樣說不出半個字的時候過。

　　“當然了，你要說你真的喜歡婷婷，婷婷也非要和你在一起，我們做父母的也確實攔不住。可是在一起就是結果嗎?後面的日子還要過下去，相比於你，我這個當爹的才更明白什麽日子能讓女兒過得舒心。小陳啊，我不是反對你們，可你得給我一個交代，否則你說我能安心把婷婷交給你嗎?”

　　“我會......叔叔我知道，我會努力......”沒人打斷陳亦鋒，但此刻的他卻是百口莫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才能讓唐哲滿意。好像每一個父親都不會心甘情願的，把關懷了二十幾年的女兒托付他人。

　　“我剛才說有東西要給你，其實不是我給你的，而是婷婷的爺爺指名留給你的。老爺子一直在南都等你，小陳啊，你知道老爺子臨終前留下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嗎?”唐哲從書架後面找出個小木盒，小木盒上貼著張紙條沒有鎖，但就是簡單幾個字便讓唐哲不敢隨便打開:小陳吾友親啟，將木老人遺贈。

　　行將就木，這是老爺子最後留給胖子的話語。

　　胖子低下頭，當初北府的經歷一幕幕回到眼前，老爺子是那樣爽朗健談，七十好幾的年紀聊起天來卻和年輕人一樣隨意灑脫。木盒在手，陳亦鋒一時間有些沉迷其中，老爺子音容宛在，聲音仿佛近在咫尺。

　　“父親說， 要讓婷婷幸福。你知道為什麽不是讓我照顧好婷婷嗎?因為父親知道，他不這麽做，婷婷的婚姻便由不得她自己。小陳，選你不光是婷婷自己的意思，還是老爺子的心意。可是你想想自己，現在這樣的你，值得這份沉甸甸的期待嗎?”

　　“唐叔叔，我不會讓您和爺爺失望的，我一定......”

　　“爸！你把鋒鋒藏起來幹嘛！鋒鋒你沒事吧?我爸有沒有和你說莫名其妙的話?”唐舒婷的闖入，瞬間破壞了唐哲營造出來的壓迫感。唐哲臉上的嚴肅少了，笑著敷衍兩句不再逼問。

　　大小姐不放心，總覺得老爸說了不該說的，一晚上緊張兮兮盯著唐哲，時不時露出小虎牙皺鼻子。

　　飯吃完了，該說的也說了，九點剛過，胖子便起身告別。唐舒婷本來還想跟著去送胖子，可爸媽都在，陳亦鋒又接連說不用，最終也就約定第二天一起午餐。

　　離開燈火通明的中心住宅區，離開全是花園和豪車的幽靜之所，陳亦鋒心底依舊波瀾難平。手裡晶石再多，手上實力再強，依舊有種深深的落差感在胖子心間。

　　長戟高門，豈是暴發戶能朝夕比肩的。

　　月光不算透亮，走在路上，胖子心情沉悶而複雜，不自覺打開手裡的木盒，他也想看看老爺子最後想說些什麽。

　　盒子裡裝著一對玉墜子，乳白的玉墜一大一小，擺在一起正好是大小合並。墜子下面有張紙條，就著月光駐足而觀，陳亦鋒那種快擰到一起的臉瞬間打了開來。

　　“幸福就在自己手裡，不要去做別人眼中有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