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撿起衣物,就一直躲在越野車後邊,看見溫良如魔鬼一般殺戮,心裡又是驚駭又是欣喜。她怎麽可能不恨這些男人,如今一個個被溫良殺死倒在自己面前,心中的暢快不自禁得油然而生。
姚嘉韻呆坐在原地,衣衫破破爛爛的半掛在身上。雖然秋風吹過透骨的寒冷,可女孩再沒有心思顧及了,當她聽見自己是那個十的時候就已經坐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麽。
陳亦鋒不知道該不該阻止溫良。他猜測此時的溫良和曾經的自己一樣,似乎是受了新生器靈的影響,加上刺激過重才反彈得如此厲害。可是從情理上來說,這些殺人者人恆殺之,換做是胖子自己也沒有留情的余地,胖子實在找不出理由阻止溫良。
溫良踏出一步又隱於陰影之中,所有人都知道,他再出來的那一刻就是姚嘉韻的死期。
“溫良。你出來。”女孩忽然抬起頭,聲音很是溫柔。
“你出來,當著我的面,讓我看見你。是我把銀絲甲給他的,也是我得知他們的意圖沒告訴你,我是火狼幫訓練出來的誘餌,就是我想捅死你的。出來吧,殺了我。”姚嘉韻看著遍地的屍體,嘴角終於出現了不曾有過的微笑,直到這一刻,她終於能放下一切面對自己了。
胖子也有些看呆了,眼前坐著的,似乎是一束在風中綻放的鈴蘭,是聖母的眼淚,是天堂的階梯,瑩潔高貴,精雅絕倫。只可惜,聖潔的鈴蘭有毒。
溫良的身影還是不曾出現,寒秋的晚風吹過,女孩的臉被凍得無比蒼白。坐在地上依舊保持了微笑,她在靜靜等待宿命的降臨。
“溫良?”姚嘉韻等了很久,還是沒有見到那個曾經憨厚現在卻冰冷決絕的身影,一直等待著的死亡始終沒有到來。
“溫良......我是個不潔之人,我配不上你的。我從徽山逃難過來,是火狼幫收留了我,就是那時起,我從一個地獄走進了另一個......他們訓練我、佔有我、折磨我,為的就是殺死你這樣的冒險者。我們失敗了,你動手吧......”姚嘉韻什麽都沒解釋,一心求死。只是溫良始終不出現讓女孩變得煩躁起來,她害怕自己死前都沒法再見到那張純善的臉。
瞧見溫良始終沒什麽反應,躲在車後的女人心眼一動。她知道自己之前壓錯寶了,如今得勢的溫良必定不會讓自己高攀,與其在這了等著秋後算帳,不如......
女人穿好了衣褲,悄悄拿著偷來的葫蘆和樹精殘骸摸上了越野車。雖然收獲沒了大半,但是這些全都屬於她一人了,不用分贓所獲更多,想著自己今後能過上的生活,女人激動了起來。
“把東西留下。還給我兄弟。”就在女人打開車門的瞬間,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女人一個激靈,嚇得趕緊把手上的東西扔在了地上,又立馬撿起來跑到胖子身前,往陳亦鋒手上一塞,嘴裡連聲道歉。
陳亦鋒有些能理解,為什麽溫良的十個數裡面沒有女人了,看看吧,這只是個隨波逐流、趨炎附勢的可憐人,羸弱之人想要在末世苟活,除了依附強者還能有什麽出路。只可惜女人看走了眼,胖子先前的殺心也慢慢淡了下來。
“殺死我們的主意,是你出的嗎?”溫良突然在女人身後又問了句,這種不見其人,卻知道他就在身邊的感覺太恐怖了,女人下意識的跌坐在地上,努力擺著雙手,口中說不出一個字來。或許可以說她是幫凶,
但絕不是主謀。 “你走吧。那男人身上沒帶解藥,趕緊回南都說不定還有救。”溫良歎了句,最終還是沒有再追究什麽。女人如蒙大赦,這才想起自己可能還中著毒,趕緊開著越野車匆匆離去。
臨走前千恩萬謝,心裡暗暗悔恨不已,自己當初選的為什麽不是這個依舊單純到犯傻的男人?氣數這東西又豈是人算能抗衡的。帶著一部分樹精殘骸和先前的所有收獲,車子轉眼消失在夜幕之中。
“溫良!你出來!”姚嘉韻真的發脾氣了。自己說了這麽多,溫良一點回應都沒有,結果還先去找那個女人了。女孩雖然心如明鏡已然通透,可畢竟還是女孩,心裡一時酸澀難當。
“你連出來見我的勇氣都沒有嗎?膽小鬼你不是喜歡我嗎?你出來!”
“好。”溫良出現在姚嘉韻面前,依舊冷冰冰的。
“不是還有十嗎?動手吧!”女孩也生氣了,騰得站起來,倔強的小臉頂在溫良身前,怒氣衝衝的盯著溫良。
“你......為什麽要害我?難道就沒什麽苦衷嗎?”溫良盡力在為女孩辯解說服自己。
“有啊。你傻你蠢你好騙,我已經騙了兩次了,你們是第三個。我就沒見過比你更呆的!所有人都想著扒掉我的衣服,只有你這個白癡竟然想著給我蓋毯子!今天我失敗了算是運氣不好,下次,再下次,還會有和我一樣的壞女人殺了你這個笨蛋!”姚嘉韻氣鼓鼓的,衝著溫良厲聲罵道。
陳亦鋒驚呆了,姚嘉韻怎麽能用五個不同的詞,完美詮釋了溫良的性格特點。要是放在以前,胖子一定會極力邀請女孩參加他們的辯論隊,真是天賦異稟!
“可......你為什麽把絲甲給他?你就不怕死嗎?”溫良還是下不去手,胖子知道,他問得越多,心裡越是眷戀。
“因為他答應放我走。”姚嘉韻情緒也平靜了,她心中有了和胖子類似的想法,眸子變得黯淡了下來。這個傻瓜......
“你可以告訴我啊!你為什麽要怕他們!”溫良吼完心裡更堵了,想找中年人發泄卻只有一堆爛肉碎骨。溫良提著彎刀猛地朝隊長的屍體砍去,似乎又想起了什麽,一把扯下他身上的絲甲,偏巧落在姚嘉韻的身旁,一刀刀用力發泄著心中的鬱結。
“好了溫良。”胖子看不下去了,走過去拍拍溫良的後背,既然下不去手就走吧,再多做停留也沒有意義。
“兄弟,你的傷還行麽?我們也回南都找解藥吧?”溫良還是惦記陳亦鋒的傷勢。
“不必,這個藥囊是助戰儀,能解百毒。”胖子解釋了句,放女人走已經是胖子的極限了,他才不會像溫良那般拿出來救女人。
“那我們走吧。”溫良低下頭收起彎刀,幫著胖子抱起變小了的醜醜,什麽行李都沒拿就往營地外走去。顯然這個十是實現不了了。
胖子撇撇嘴,他知道姚嘉韻不管是求情還是倔強,哪怕什麽都不說,溫良最有可能都會顧念舊情下不去手,剛剛的暴烈很大程度是收器靈的影響。畢竟刀鋒是凶器,是殺意。
“溫良!你不是個男人!”兩人離開了樹林,身後是女孩傳來的罵聲。
“銀絲甲不帶走嗎?”胖子隨口問到。
“不帶走,這是態度。”
“既然留下了,不交給她?”
“不給她,這也是態度。”
沒走多久,溫良叫住了胖子。這一路上陳亦鋒也看出了他心煩意亂,坐立難安。
“宮兄弟,我......很亂很煩,我想一個人待會兒。後面的路你自己走可以嗎?”溫良樣子很焦躁,胖子猜到他還想去看看女孩。
“好!等我下次回南都找你喝酒。”陳亦鋒笑著拍拍溫良,感情的事勸是勸不了的。得感得受。
“晶石還有那顆果子......我現在還不了,等日後有了必定百倍相報!宮兄弟不知道以後我該去哪找你?”溫良還記得自己算是受了胖子的恩惠,離開前不忘問上一句。
“我去北府得有段日子回不來。日後你若要尋我,就去找南都孫家,他們大小姐孫玨琳是我妹妹。”胖子想到萬一自己治不好,為女孩們多結個善緣也是好事,趁機又佔了禦姐一個便宜。
“就說你找陳亦鋒!記住了。走了。”說完胖子單手抱起醜醜,背著大包小包離去,斷掉的左手想揮也揮不起來。
溫良苦笑著搖搖頭,自己好像又被騙了。原來這宮兄弟姓陳......
胖子猜的沒錯,剛走出沒多遠溫良就潛入陰影,悄悄摸回之前的小樹林。他心裡放不下姚嘉韻,他不知道心裡在期待什麽,不管女孩是不是又騙他,他都想看看。再親眼看見欺騙總能讓自己死心了吧?
溫良走近一看,銀絲甲依舊在原地沒挪過地方,女孩也沒有離開,只是靜靜躺在篝火邊上休息。身上蓋著溫良每晚都會交給她的毛毯。毛毯已經有些髒了,女孩用的很仔細,可畢竟是個男人哪裡會關注多久沒清洗?此時借著火光遠遠看去,黃色黑色白色五彩斑斕,溫良暗自記下該清洗了。
溫良不敢靠太近,自己的能力是藏身陰影。可是在篝火邊上影子時刻晃動,若是躲著偷襲還好說,長時間的潛伏溫良還做不到,他怕被姚嘉韻發現,隻敢一點點摸過去。
女孩睡得很安然,優雅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素雅、聖潔。溫良心裡又有了波瀾,這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姑娘啊。看著女孩被火光映襯的側臉,溫良不忍打擾,忽然發現了女孩身邊整齊擺放的鋼筆和紙張。
這紙張溫良還記得,姚嘉韻說自己有寫日記的習慣,還是他去超市的時候給帶出來的。現在紙張就這麽整齊放在背包邊上,溫良覺得這大概是什麽書信。
溫良很小心,摸過去取了回來,仔細看著女孩。發現姚嘉韻眼睛完全沒動一下,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打開一看,是寫給自己的信。
吾兄溫良愛鑒:
見字如面,鄙陋勿怪。我們都是時代的不幸之人,你比我們更甚之。
自災變以來,父母無訊,唯攜幼弟幼妹一路流離無所,相依為命。路上妖魔橫行,弟妹寡弱無依,幸得好心人相告行於南都。然,世道艱險不絕於妖邪,人心欲念者更盛。道途而觀之,為生者、為財者、為色者、為權者不一而足,無辜羸弱之人皆受其害。
得益於這無用之軀,我和弟弟妹妹一路艱險,倒也安然。怎知在南都受脅於卑劣,十余惡徒自稱火狼幫,暗地抓捕攜寡帶幼的女人,我和弟弟妹妹不幸被擒獲。
後事君已知曉,這具殘軀雖能保弟妹性命,卻換不來自由。我沒想傷害任何人,卻更不想年幼的弟妹遭受不測。其實在君之前,我已經殺死了兩個男人,他們的財物盡被掠奪。我告訴自己,他們貪財好色罪有應得;告訴自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告訴自己,一切都是為了弟弟妹妹。
只是這一次,不幸逢君。每日醒來的早餐是你所做,每日洗漱的水是你所打,就是換洗的衣物都是你去尋來的。我不知道別的女孩會不會有這樣的禮遇, 我,不曾得到過。之前我說的是實話,所有人都想從我身上脫下點衣服,只有你,只有你這個傻瓜會幫我蓋上毯子。唯君一人。
我知道自己罪該萬死,尤其是當君之面。然世道終究險惡,純良往往被欺。我深知君心藏仁愛,古之君子亦有所不及,還望以賤身為誡,再無欺騙蒙蔽。
深知你一定會再回來。傻瓜,你以為把銀絲甲留下就好了麽?你問為何交於他手,只因他說能放過我們。當時我心中有一點異想天開,你會不會帶著我逃離這肮髒醜陋的亂世……你走得太匆忙,背包行李已經為你準備好了,這毛毯就留給我吧。
仇敵大半身殞,私深知弟妹有難卻無力搭救。塵緣聚散,苦海回身;休戀逝水,早悟蘭因。妾感念君之厚恩,花柳殘軀無法相報。若有來生定當......
溫良再看不下去了,連忙衝過去抱起地上的姚嘉韻。
毛毯裡面已經被鮮血染得透紅,手腕上是幾道深深的刀口,女孩的臉還是白皙漂亮,只是再也沒有了鼻息。一動不動躺在溫良的懷裡,小手依舊緊緊拽著毛毯。這或許是世界上她唯一真正擁有、誰都搶不走的東西。
姚嘉韻的臉上還是微笑,很淡然,很漂亮。
“不!啊!.......”恩怨了,恩怨難了。
林子裡傳出一聲悲愴天地的嘶吼,驚鳥成群飛出林間。夜,又恢復了寧靜。
自此之後,南都多了個背著棺材的怪人。多了個殺人無數的劊子手。同樣也多了個拯救困苦的獨行俠。
當然,這都是後面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