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開得很快，說話間就到了中心醫院門口。放下宋倩雯和方遠，鍾乾還得驅車去近郊的工廠幫忙，這些日子他們父子兩新收入了不少產業，郊外的金屬加工廠正是其中之一。很湊巧，華無憂準備拿下的異能協會防護服訂單裡頭，金屬材料墊片就是由這家工廠製造提供。

　　“你去哪兒?醫院大門在這邊！”宋倩雯剛和男友膩味完，目送著鍾乾驅車離去，一回頭就發現方遠朝街對面走去。先前的溫柔甜蜜完全消失不見，一聲河東獅吼儼然是位女張飛。

　　“大姐，我還沒吃早點......買個餅就來行嗎?”方遠苦著臉都快哭了。這女人嚷著遲了遲了搞得所有人都緊張兮兮，結果一到醫院連大門都還沒開，也就值班室還有微亮能進去。方遠覺得自己虧得慌，莫名其妙餓了肚子。

　　“買什麽買！你是不是傻呀！”宋倩雯一點都不見外，絲毫沒有剛認識的朋友應該保持適當距離的覺悟，伸出手指對著方遠的腦袋就是一陣指指點點，揪起他的耳朵就往醫院裡帶。

　　到底是哪裡學來的壞習慣！

　　方遠嘴上嘶嘶得叫著，還不敢大聲引得賣早點的老板注意，實在是太過丟人了。

　　“別說姐姐不教你，我們這個點來時間剛剛好。小雅這兒的食堂是六點開始做早餐的，現在去打個招呼就能免費吃一頓！”宋倩雯一臉沾沾自喜，似乎能吃到一頓不花錢的很是高興，揪著方遠的手還是沒松開。

　　“丫頭片子裝什麽姐姐......”方遠被這個女魔頭弄得沒了脾氣，摳門又市儈，粗魯還愛佔小便宜，簡直把所有的缺點都集中在了一起。不過怎麽說早飯至少有了著落，他還真擔心這一整天吃不到東西呢。

　　“誰讓你要喊我大姐的！”宋倩雯手上用了點勁，體育超人立刻讓方遠叫苦不迭，嘴上連連討饒。

　　方遠跟在宋倩雯身後，一路朝醫院裡頭走去。中心醫院不愧是南都新建的最大醫療服務中心，不管是規模、設施、人才儲備都是一等一的存在，放在和平年間也至少是三甲水準。方遠對這裡又熟悉又陌生，要知道這裡以前可是自己的產業，誰能想到當初自己手下的一個小護士，如今卻成了最大醫院的院長，方遠又想起了那個可恨又可怕的胖子來。

　　“這是去哪?”走在醫院走廊，方遠有些不太自在。他有些害怕見到明雅，害怕落差，害怕奚落，更害怕女人的報復。要知道當初他方遠沒打算手下留情，弄死個小護士對那時候的方家二少並不算什麽大事。

　　“吃飽東西。”宋倩雯拽拽的哼唧道，拖著方遠死活往院長辦公室去。

　　“小雅，你看我帶誰來了！”宋倩雯連門都不敲直接闖了進來，把正在核對清單的明雅下了一大跳。由於還沒有開始工作，明雅此刻穿了件居家的棉睡意，整件是個黃白相間的卡通人物，方遠看著一陣熟悉卻又有些別扭。

　　“哎。”剛進門方遠就拉了拉宋倩雯的衣袖小聲問道，“藍胖子不是應該藍色的嗎?她是不是買了假的......”

　　“你個沒童年的！你說的是哆啦A夢，小雅穿著的是哆啦美，就是藍胖子的妹妹。”別看宋倩雯運動無敵是個女超人，宅起來絲毫不比顧清清遜色，那些漫畫、遊戲、小說、電視電影她都能說出些大概。藍胖子光是和寢室的閨蜜們就一塊兒看了好幾回，明雅最喜歡認真的哆啦美。

　　“這麽早啊雯雯，這位......方少爺，好久不見了。”明雅放下手頭的工作站起身來，眼中的血絲一看就是睡眠不足。

　　陳亦鋒能給她的只是機會，哪怕如今醫館早已經改頭換面，可接下來自己需要面對的問題依舊不少。如何管理、經營下去，幫助更多的病人，這一點只能靠她自己。換了睡衣本想在辦公室將就，沒想到看著文件又是過了一夜。

　　方遠站得有些遠，似乎不太願意和明雅說話，只是如今身家性命全在人家手上，方遠還能自己決定的事情真的不多了。

　　“小雅別理他，我不給他吃完飯生氣呢。我們要做些什麽?搬東西還是搭台子?”宋倩雯上前抱住了明雅，想和閨蜜玩鬧卻有外人在一旁，嬉笑了幾句就正經起來，詢問著他們能做的事。

　　“隨你喜歡咯。現在，你得陪我先把早餐吃了，方少爺也一起來吧?我還沒來得及好好感謝過您呢。”明雅微笑著開口道，兩個月前自己還是只能住地下室的學徒醫生，如今卻掌管著偌大的醫院，當真是世事難料啊。

　　方遠剛想拒絕，宋倩雯一把拖著他就往外走，嘴裡喊著小雅真客氣，腿上片刻不停朝著食堂狂奔去。這裡食堂師傅做的東西好吃，尤其是點心，宋倩雯可沒少來蹭飯。

　　明雅啞然失笑，又想到了當初大家一起逃難的時光。換下身上的睡衣摸了摸，哆啦美還在，可藍胖子到底去了哪裡?什麽時候才回來啊……

　　“喂，你掛職在異能協會工資不低吧?還有個有錢男朋友，不至於為了碗飯高興成這樣吧。”方遠有些無語得看著眼冒金光的宋倩雯，怎麽這家夥看見包子就和撿了錢似的，難道真就這麽窮沒見過世面麽?方遠不大喜歡嘩眾取寵的人，此刻宋倩雯的表現在他眼中有些做作了。

　　“嘖嘖嘖，你不光是沒童年，還沒生活！小夥子，看你細皮嫩肉的，沒逃過難吧?喪屍出現以後是不是被當做金絲雀保護起來了?我真懷疑你出過城見過喪屍麽。”宋倩雯對方遠同樣嗤之以鼻，她也最討厭什麽都不會就只會嚷嚷的二代。

　　“怎麽沒見過。我還殺死了好幾隻。”方遠反駁道，隻時他不明白這和喪屍又有什麽聯系。

　　“沒助戰儀呢?沒晶石呢?沒槍支武器呢?”宋倩雯語氣漸漸平和下來，不再是賭氣故意說給方遠聽，有些話藏在她心裡太久了，差得就是一個說出來的機會。

　　“不是所有人都有本事殺死怪物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活著到大城市避難的。當初我們幾個女孩被困在學校寢室，隔壁、對面、樓上樓下、走廊對樓，只要是看得見的地方都是喪屍。我們沒有武器，沒有救援，剩下一點食物和水，你經歷過那種絕望嗎?”

　　方遠默然了。他不但未曾經歷，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方家從來就有自己的力量，繁盛隻時更有上萬武裝力量，連出門都是五六個保鏢跟著，他去哪裡體會孤立無援?就算後來方家完了，他方遠鋃鐺入獄，可沒等他體會到絕望老天又給了他一個機會。作為異能者，方遠遠比普通人厲害得多，喪屍對他來說依舊什麽都不是。

　　“你知道我躲在寢室的時候在想什麽嗎?我不敢奢望有人來救，只是隱隱希望身邊的閨蜜們不要丟下我。那一個下午，我看見太多推人一把就是為了多活一秒的場面，活下去太難太難，似乎做什麽都是錯。”宋倩雯如今回憶起來還是面色慘白，似乎心內正在遭受著極大恐懼。

　　“躲起來至少還是安全的，可食物怎麽辦?我們有四個女孩，哪怕省著些吃也只能扛兩三天，其中一個很厲害能自己走，可我們三個不行，我們一旦被留下來能依靠的就是這點食物。”

　　“我沒敢和人提起過，那一刻我生出過很不好的念頭來。三個人不夠吃，兩個呢?或者我一個人......如果有她們在前邊當著喪屍，我是不是能有時間逃走......我看見過無數次可笑的瘋狂，可真到了天黑下來的時候，瘋狂同樣出現在我的心底。”宋倩雯聲音變得乾澀起來，誰能想到這麽活潑開朗的女孩，也曾有過這麽一段不為人知的心思。

　　“當然，最終還是有人止住了我心裡的瘋狂，他是個英雄，至少在我心裡永遠都是。他以前和我說過一句話，每一次對價值觀的妥協，都是在丟掉自己的人性。那時候我只知道自己不想死，可現在我卻慶幸自己沒有那樣活下去。”不知不覺，宋倩雯臉上落下了眼淚。這件事在她心裡憋著太久太久，久到已經發霉發臭。

　　女孩討厭那時候的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為什麽會有那麽壞的念頭冒出來。但她知道應該感謝的是什麽，應該信任的是什麽，應該在南都和大家一起等待的又是什麽。

　　人性從來都是這樣，從來有著不光彩、不好看的一面，就算再學習，再升華依舊無可避免。可即便帶著這樣那樣的不美好，我們還是得活下去，還是的相信生活中的美好，相信終有一天人性會散發出光亮來。

　　“所以你......”方遠有些動容，風順風水讓他有些淡忘了掙扎的滋味。當初他和母親一起過得日記何嘗不是這樣，成全別人自己就得餓肚子，他竟然忘記了曾經最討厭的感覺。

　　“所以食物永遠都是恩賜，所以我要陪在她們身邊補償，所以世間事不是都和錢有關。你明白嗎?”宋倩雯胡亂抹了把眼淚，不化妝的好處就是哭得再凶也花不了臉。女孩的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現在的生活就是恩賜，她很滿足。

　　“明白了。”方遠有些慚愧，他的那些謙和、鎮定、從容只是因為沒經歷過苦難而表現出來的虛榮，他有什麽資格嘲笑女孩那副對食物斤斤計較的嘴臉，他甚至還比不過女孩真實。懷著殘塊，方遠道歉的話卡在喉嚨就要往外冒。

　　“明白了就吃快點！吃完乾活去，這一頓你付錢！”

　　“還得付錢?”

　　“廢話！”

　　被踢了一腳，方遠苦著臉吃起了手中的蔥油餅，女魔頭果然還是應該凶狠點才好。

　　蔥油餅很香，方遠似乎很久沒有嘗到過這樣的味道，就像是當初母親在世時做的那樣。很香，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