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夥,你過來。”尉瑩像是沒看見一樣,身子賴得動彈,更別說上前追蹤三癡,看得一旁的胖子急得跳腳。可人家仙子就是仙子,不慌不忙衝著心兒招招手,臉上還浮現出一抹淡淡的憂愁來。
“姐姐......”心兒仰起小腦袋看著楊無諱,大眼睛裡邊稍稍有些恐懼。心兒稱呼的輩分很亂,叫二十四五的胖子叔叔也就罷了,誰叫陳亦鋒本來就成熟老相。可到了三十好幾的楊無諱那兒又成了姐姐,即便拋開性別不談,年紀也完全不對。這一個叔叔,一個姐姐,實在是說不好誰佔了誰的便宜。
“阿姨是好人,心兒莫怕。過去聽阿姨的話。”楊無諱做不了主,即便有心偏袒心兒也無能為力。刑堂同行俗世一切江湖事務,別看他楊老板再北府隻手遮天,遇見刑堂的大統領們還是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心兒過來!有什麽事和我說。”陳亦鋒可不是勞什子三山四門十二道的弟子,更不認識什麽先子後子。小和尚要找心兒不行,此刻的怪女人同樣不行。胖子不怕事兒,跑過去一把攬住女孩,手中的劍始終沒有入鞘。
“我來問你,你可是姓劉?”尉瑩眼皮抬了抬,輕輕掃了陳亦鋒一下,臉上沒有浮現出任何波動,只是上前半步對著女孩開口詢問道。
心兒緊緊拉住胖子的手,小手太用力都出了汗。女孩太小,只知道爹爹和婆婆喊自己心兒,究竟是不是姓劉她不知道,只不過家裡好多叔叔伯伯都是劉姓,女孩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點頭。
“她姓陳,是我女兒。換我來問,你到底去不去抓三癡?你可知放了他會害死多少人?”胖子看女人不搭理自己又搶話道。其實陳亦鋒心裡也有顧忌,三癡既然知道心兒不凡想要奪取,那三山四門十二道的其它弟子就都是光明磊落之人?一念至此,胖子更加不可能讓女人了解仔細。
陳亦鋒不在乎什麽道根,可他在意身邊這個真真切切的小女孩,在意這個餓了會拉他衣袖,困了會抱他小腿,半夜尿急會揪他耳朵的小女孩。對於已經成了生命中一部分的心兒,陳亦鋒不可能拱手讓人。
有一種喜愛,叫做無論交給誰都不放心。
“你叫心兒對吧,這塊玉簡你小心收好,日後之事就全憑天意了。”尉瑩的話沒頭沒尾,別說五歲大的心兒聽不明白,就連胖子都是似懂非懂,也不知道她這話究竟是說給誰聽的。
“心兒去接過來,謝謝阿姨。”陳亦鋒將信將疑抱著女孩往前一步,只要女人有任何一樣隨時逃走,只是他似乎忘記了,自己那老牛鋤地的速度如何逃得過,所幸尉瑩並沒有搶人的意思。
“謝謝......阿姨。”心兒伸出小手接過白玉,玉簡同樣小巧,正好被心兒抓在手心裡。溫潤、清涼、細膩、光亮,捏在手裡很是舒服。
“楊無諱,留下盯著一乾人等。任何與事者妄圖逃走,格殺勿論。”尉瑩從始至終都沒有跟胖子搭茬,似乎他壓根不存在一般,只是最後那句吩咐威脅頗濃,明顯就是對著陳亦鋒去的。這倒是氣得胖子歪了鼻子,有話不和自己說算什麽意思?這位大嬸仙子在胖子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話音剛落,不等楊老板答覆,尉瑩便再次消失在原地。在她消失的一瞬間,叢林周圍一陣晃動又馬上平息,看來四周沒少安排人手。
“楊老板,咱們這麽快又見面了。那女的是誰呀?比你還狂你忍得了?”胖子也想看看女人留下自己所為何事,
既然不是為了心兒陳亦鋒便放下心來,湊熱鬧從來是他的最愛。 “你這肥彘休要胡言!流雲仙子豈是爾等隨意誹謗的,當心嘴被撕爛。”楊無諱朝後邊揮了揮手,黑衣蒙面人馬上上前一陣忙活。地毯、矮桌、蒲團、莎帳......眨眼功夫,一處簡易野餐之所便憑空出現,看得胖子張大了嘴。
“心兒來,吃些東西暖暖。”一月的天氣很寒冷,即便太陽還沒落山也少有暖意。這樣的天氣坐在毛絨被毯中,吃上些邊爐中的燙食,再喝口燙好的楊梅酒,想想就叫人舒暢。
心兒雖不會喝酒,但毛毯和火鍋的誘惑還是難以抵抗,拉著胖子的手,小臉蛋兒淚汪汪的。從小就是個磨人的小可愛,長大了必定又是個禍水級的妖精。
胖子歎了口氣,實在是心兒太想去了,萬分為難地坐到了毛毯裡面,很不情願的盛起大碗,忍著惡心咕嚕咕嚕全吃下肚去。真是太為難了!胖子又舔了一碗心裡默默想著。
“楊老板就是闊氣,走哪都是頂級待遇。啥時候我也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就好了。”胖子三兩下把人家的火鍋吃完了大半,打了個飽嗝有些不好意思道,又伸手把最後一點兒統統扒到心兒的小碗裡頭......
楊無諱額頭上一片鐵青,看見這癡肥就忍不住要罵人。想來也奇怪,本來就是給他們準備的,可真看見胖子那副吃東西的嘴臉又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把鍋都扣他臉上去。
“那有何難。你留在北府幫我做事,金山銀山還不任取任予。”楊無諱故意拿話酸胖子。他也清楚陳亦鋒的性格,實力到了他那樣如果真稀罕錢就太容易了,能隨便闖入天下樓的家夥吃不起飯,說出去有人信麽?更別說因為一碗面被人白眼這樣的笑話。說到底還是不太在意。
“這可不行,以後我還得娶老婆呢。我這麽帥,真怕你愛上我。”胖子也是無恥之極。稍稍接觸之後,胖子發現楊無諱的冷淡並非拒人千裡,而是與眾不同的孤寂,說到底也就是個無所依靠的可憐人。看穿了楊老板,胖子說話變得更加隨便,什麽玩笑都敢拿出來開。
“醜陋不堪!”楊無諱張口便回擊道,不似生氣,反倒是像終於能有個說話的朋友一般。“你這幅尊容娶妻怕是得費上好些功夫,倒不如孤獨終老來得乾脆。”
“不行不行,我一個人怎麽照顧心兒啊。還有醜醜、咪啞和悲風,這麽大家子......”胖子也不管楊老板認不認識,掰著手指便報出一大串名字來,認真思索了好久,還是得娶個老婆回來才行。
“你這手是如何傷的?天下間還有能重傷你之人......莫非是天外來客?”楊無諱笑了笑沒再接茬,反倒是對胖子的手指起了興致。尉瑩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索性讓手下回去多弄些行營、吃食,他也好久沒有在野外郊遊了。
“兩個月前的事兒了,那時候的我就和心兒一樣......不對,是弱多了,心兒最棒了。”胖子又把女孩抱了起來,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心兒從遠遠躲著陳亦鋒變成個現在老是黏在他懷裡,短短幾天的時間,胖子抱著女孩的次數比劉掌門還要多得多。
胖子有太多故事,楊老板也不缺好酒。食材一盤又一盤下鍋,甜酒一杯又一杯下肚,直到天色漸黯日薄西山,兩人還是有著聊不完的話。
胖子不像是往常的胖子,時刻心裡都是防備和算計。楊無諱也不像是平日的楊無諱,冷漠、淡然又無情孤冷,連生意夥伴都不忘謀奪些利益。只有心兒還是她自己的樣子,歪著小腦袋聽著大人們交談,小手抱著大瓶果汁小口小口喝著,其他地方可不容易找到果汁了。
“殺得好!豎子賊心,暗室欺人,就該千刀萬剮!痛快,當真痛快!”說到從醫院救出來的男醫生欲行不軌被殺的時候,楊無諱拍手稱快,連聲大笑了好幾詞, 杯中梅子酒一飲而盡。
“太驚險了,若非天神庇佑你可活不到現在。”聽到孫家湖底莊園那一宿的大戰,楊無諱又頻頻舉杯呆滯,屏住呼吸等著下文。勢均力敵的戰鬥最是驚心動魄,任何微小細節都可能影響成敗。最後聽到一行人靠著救生艇逃生後才是常常舒了口氣。原來看似厲害的高手,也曾有過無力的窘迫之時。
獨獨胖子講到山中青衣盜時,楊無諱不再言語。手中的酒杯一杯又是一杯不住往嘴裡灌,聽著聽著竟然淚流滿面,從默默流淚變成了嚎啕大哭,似乎要將這一輩子的淚水統統流盡。
陳亦鋒不清楚他們師門中的感情糾葛,可光看楊無諱對小無涯就能知道,他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尤其是面對師門的手足。誰也不知道,楊無諱的眼淚中有多少是為了傅無易、嚴無流,又有多少是為了心裡的女人。
“一直不曾有機會道謝,沒有你嚴無流不會醒悟,無易夫婦更難瞑目。你做了我們這些人想做卻不能做的事兒。”楊無諱哭中帶笑,聲音顫顫巍巍,嘴角卻滿滿都是笑意。說著又是向胖子舉杯一飲而盡,似乎從那時以後,再也沒有人能讓楊無諱這般縱情飲酒了。心中的鬱結一點點被打開,楊無諱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起來。
“可不是我的功勞,我也只是個看客罷了。”胖子同樣舉杯,把從心兒那裡騙來的果汁一飲而盡。他看見了楊老板用來拭去淚痕的手帕,繡著名字的手帕,就和當初見到的那兩塊一樣。
人便是江湖,江湖皆是恩怨,恩怨易了,情卻又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