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健吃著嘴裡的肉食,感受著幾年來都少有的油膩味。周隊長說這是一種會自爆的肥雞肉,肚皮上的油脂經過玄力刺激會劇烈燃燒,但經過溫和處理卻能提高大腦對玄能的感知力,異能者都是感受到玄力變化而來的。
關健似懂非懂,也沒聽說過會自爆的雞,他以前給養雞場做過小工,那些雞都被喂得肥碩遲滯,卻也沒見過有爆炸的。不過這個世界已經和以前不同了,以前也沒多好,現在也沒多糟。
“說起來咱倆還是同一天被招進隊伍的呢,你也是中心醫院邊上排隊的是吧?我在隊伍裡就見過你。”周隊長看出了關健的生僻,那是一種無關性格,對陌生環境天然的防備。或許是經歷太多,眼前的年輕人防備感極明顯,隨隊伍出來的這個禮拜都沒離開過妹妹一步。
每個小隊長都是有任務的,周隊長把這個任務看得格外認真,隊裡的成員有一個算一個都被他照顧得無微不至。當然,老底也都被摸了個七七八八,只剩下這對兄妹。
關健沒有說話,抬起頭望了周隊長一眼。年輕人很少抬頭看別人,因為他知道對方會投來怎樣的眼神,二十二年無多少例外,從奶奶走後他甚至不再願意說話。
“我可沒跟蹤你們。我呀之前是藍劍傭兵團的,別看我長得不壯,以前也練過幾年散打。傭兵團也不錯,一個月出去兩三回,在家的日子也不少,運氣好了打到些豹子、白狼,運氣再差也有肥雞吃!”周隊長笑了笑,指了指關健還沒吃完的雞肉。
“不過也不全是。有一回新來倆孩子,歲數和你差不多大吧,說是家裡都等著開鍋。那一次運氣不好,走了南新軍剛拉練完的路子,一隻喪屍都看不到,更別說變異體了。”周隊長的臉色稍稍黯然的些,人人都有不好的往事,時時都有悲劇重演。
“餓肚子?”周隊長的話沒由來引起了關健的興趣。他在南都沒有加入過傭兵團,甚至連出城都不曾,只是活法是差不多的,全看命,看老天賞不賞飯吃。
“沒有。”周隊長搖搖頭,“倆孩子著急了,也有不少兄弟不願意空手而回,沒等商量就往危險區摸過去,以為軍隊剛走應該沒有大怪物,結果一個都沒回來。”
“死了吧。”關健默默低聲了句,天天在死人,處處在死人。
“嗯。等了一天都沒見人影,連屍體都不敢去找。隊長那次氣哭了,氣毛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氣手下兄弟要錢不要命。可我知道,隊長不是在哭他們,是在哭自己。”
“這年頭,去也活不成,不去也活不成。”
“後來我去過那倆孩子留下的地址,本想著報個喪。打開門,二十平米不到的房子住了十二個小娃娃,高的到肚子,小的就這麽點兒,都是一家孤兒院逃過來的。”周隊長比了比,興致顯然不高,眼中的落寞影響到了關健,都是同病相憐啊......
“市政有扶貧的項目,也有保護孩子的兒童院,可到底南都有兩千多萬人口,哪裡都能管得過來。我聽說中心醫院一直在做好事,還收留流浪兒做小義工,一條街都是他們的大樓,養活幾個孩子或許有希望吧。就是去給匿名信的那天遇上了招人,也看見你們兄妹。”周隊長搖搖頭,至少那些孩子們應該不會餓死。
人活著得有希望,自己看不到就讓下一代看到,祖祖輩輩不就是這麽活過來的麽。
“我們是......”或許是故事有些感染氣氛,或許是關健想讓小隊長安心,不善言談的年輕人講起了自己去南都後的經歷。
關健一直徘徊的各個城鎮,乾著各種各樣的散活。
從最開始的撿瓶子,到後來收廢家電,自己學了些簡單修理的本事,空調、冰箱、彩電弄來倒騰倒騰,運氣好能賣上個二手的錢。妹妹呆傻不必上學,關健也聽說過一些特殊學校,說是能讓妹妹這樣的人感到快樂。
快樂是什麽關健不懂,但他知道學校是什麽。妹妹只有留在自己身邊他才放心,就和奶奶交代的一樣。
開銷壓力不大,關健成年了又更有生存能力,他們住的地方慢慢好起來,吃的東西不再是菜場後巷那些殘葉爛菜,妹妹的藥也比父親更好。關健不舍得花錢卻舍得給妹妹花錢,女孩越長越大,做哥哥的多希望她能變得健康些。
只是帶著個傻妹妹到底還是困難,加上關健初中的學歷,甚至連畢業證都還沒有,去哪兒都找不到所謂的體面活。關健不懊惱,更加不怨妹妹,奶奶就是這樣帶大他們的,他有什麽好抱怨的?
背著妹妹一家店一家店的進去,被開水潑了無數次,被尖笑罵了無數次,被嫌惡趕了無數次,可關健一如既往,或許下一家就能他們兄妹活下去呢?
世上不光只有冷漠之人,看得多了,好人也會出現。每個城市總有那麽幾個好心老板,雖然也沒法用關健很久,可至少在他們最難的時候拉了一把。修車工、送奶員、發傳單、路邊貼膜......一個個尋常到看不見的職業,都需要花費兄妹倆幾周的好運。
關健沉默寡言,卻也堅韌不拔。從白眼中長大,卻有那樣一個撿瓶子都要穿得乾淨整潔的奶奶,關健從來都是個堂堂正正的人。學了不少手藝,關健也開始攢了點錢下來,兄妹兩後來到了句榮縣城,租了套乾淨整潔的居民房,這還是妹妹頭一回進高樓。
時代也慢慢好起來,等關健二十歲的時候,人們開始更加重視自然環境,重視資源節約,回收再利用的行業悄然無息熱門了起來。關健本就是撿垃圾出生,看著奶奶撿了十年,自己也跟著撿了十年,做這行太順手了。
沒有資本也沒關系,手裡的錢勉強租了郊區的庫房。句榮縣城本就經濟不好,房價都低得離譜,更何況是遠郊的倉庫。靠著三輪挨家挨戶回收舊物,環衛工人也是關健拜訪的常客,一年的時間,關健就攢到了小十萬塊錢,他就盼著哪天妹妹的病能治了,帶上所有錢趕過去。
可惜,老天爺似乎看不得自強不息的兄妹倆過上好日子,突如其來的大災變把一切都打回原形。錢沒用了,食物全靠力氣大搶,怪物不分青紅皂白隨便殺人,人為了活命只能去吃怪物。關健茫然了,奶奶一輩子都在圈裡打轉,怎麽自己好像也逃不開這個命運。
從句榮縣城逃出來,關健遠比普通人艱難無數倍。老天爺似乎並不像給這個哥哥減輕負擔,傻妹妹一路無災無難逃進南都,連兄妹一起死的機會都沒有給關健。老天爺就是個孩子,他不信當哥哥的能一輩子養活傻妹妹,就像當初不信奶奶能一輩子養活傻兒子一樣。
一切都崩壞了,幸好關健還有力所能及的老本行。背著妹妹走街串巷已經習慣了,以前是收報紙、塑料瓶,如今成了電腦、手機,東西似乎變高級了,價格卻始終沒變,還是那麽幾塊兌換幣。
關健不願偷不願搶,就算是城外沒了主人的屋子也一樣。每次他被生活壓得透不過氣,每次他動搖的時候都會看看天上,看看夜空的星星,其中有一顆就是看著他的奶奶。
人得活得精神,得活出個人樣來。
和往常一樣的日子,關健帶著妹妹在和一戶人家算錢。自己修好的微波爐收來三十兌換幣,修理成本要一塊多,放了兩個星期得算五塊,加上自己的利潤怎麽也要賣四十。關健不貪,從沒想過一本萬利的買賣,好幾年的零工讓他知道敲詐客人就等於斷了自己未來的路。
那家的女人帶了個孩子也不容易,看家裡的縫紉機就知道靠什麽來生活。買微波爐不是因為家裡有閑錢,而是通管道天然氣太貴,電用得少至少便宜。看著女人反覆數錢掏口袋的舉動,關健沒由來想起了奶奶,當初奶奶帶自己去教學費的時候動作一模一樣......
關健最終只收了三十兌換幣,一塊多的修理材料費都不算了。
越是覺得自己苦,活得越不像個人。關健一直以奶奶為榜樣,死前都不忘念叨著還清村裡親戚的債。只要堅信自己不怯弱,人人都能是生活的強者。
“你這帳算了半天怎麽還是虧本的?”一旁忽然出現個聲音,關健扭頭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軍裝筆挺,站得很直,臉上卻沒有那些高人一等的傲氣。
“不虧。”關健很少說話,但要做生意也不得不說,他也希望這位看起來就光鮮的軍人能買些什麽。
南都產出的糧食越來越少,冬小麥耕種缺失注定導致開春糧食緊張,而異能者和助戰儀的興起讓變異體不再戰無不勝,晶石反而漸漸躲起來。放在以前這就叫通貨膨脹,如今這兌換幣能買的糧食越來越少了,關健有些擔心妹妹吃不飽。
“你剛才自己說的,成本就要三十五,賣了三十還不虧?”軍人一件件看起了籮筐裡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貨物,大多都是電子機械設備,都不新卻擦拭得一乾二淨。
“良心不虧。”關健至今也沒明白自己當時怎麽就說了那句話。不過也得感謝那句話,讓他和妹妹有了一個不至於餓死的機會。
“你想改變命運嗎?想讓你妹妹和健康女孩那樣自由奔跑嗎?明天來中心醫院邊上,我給你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軍人遞出一塊晶石,雖然只是最尋常的低級一品,卻足夠兄妹倆省吃儉用過上兩個月。
“你......叫什麽?”關健只聽過晶石,傻愣愣接過來不知所措。
“劉源。中心醫院邊上,別錯過了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