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芽,回答我問題,我就把肉給你怎麽樣?”零博士端著飯盒站在心兒背後。今天的午餐比昨天更是豐盛,滿滿一碗土豆牛肉都把零博士的飯盒鼓得老高。
“啊......要問心兒什麽......”心兒看了看零博士碗裡的牛肉有些眼饞,不光自己都沒嘗過,灰灰媽也還沒吃夠呢。但小女孩又很是懼怕零博士,總覺得壞爺爺和他身邊的四個死物一樣,冰涼冰涼的,靠得近都會不由打起寒戰。
“你叔叔知道你中午不吃肉嗎?”零博士夾起一塊大的牛肉放到心兒的飯盒裡邊,他剛打開,連杓子都是全新的。
心兒歡喜,想也不想就搖搖頭,又把肉送到了灰灰媽嘴邊。這一塊肉比較大,小女孩甚至發現灰灰爸假公濟私,自己悄悄吃了不少進去呢。土豆牛肉確實香,肥兔子都抵抗不了誘惑。
“那他有沒有叮囑你什麽話?比如讓你和我說些啥。不準撒謊!撒謊騙來的東西吃下去會毒死的!”這老東西也是活該被討厭,問話就問話,還沒兩句又嚇唬起心兒來。
不過這一次心兒不怕,爹爹和叔叔伯伯們都是大夫,心兒從小就是在藥箱藥罐裡頭長大的,才不信騙人還會中毒呢。胖叔叔都這麽大了也不好好的嘛。
“叔叔說了,要多和爺爺說話......但是......”心兒大眼睛撲閃撲閃,可憐兮兮地期待著零博士碗裡的牛肉。零博士發現眼前這個小豆芽還挺聰明,也不知是不是和小混蛋待久了,有些東西不用教自己就學會了。乾笑了聲,又夾了兩杓牛肉過去。
心兒這下子可高興壞了,灰灰媽那邊的很大還沒吃完,一塊給三隻小兔子,剩下一塊還能自己嘗嘗。小女孩雖然心裡都是兔子的病,但說到底還是個五歲的孩子,嘴饞程度遠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土豆牛肉那麽香,心兒早就想吃了呢。
“但是爺爺都不理心兒,就一個人待在那裡......叔叔說那是工作的地方,心兒不敢過去,以前爹爹工作的地方都是不讓去的。”心兒把趕得遠遠的小兔子們抱了回來,每一隻都才手指長短,即便心兒的小手也能一下子都抱住了,一定不會摔疼了小東西們。
“小豆芽你怕我嗎?”零博士眼珠子轉了轉,眼前的小丫頭太像自己的女兒了。
菲莉絲小時候也是這樣。
經常在妻子的陪伴下來自己的實驗室,也就是這麽高的時候吧,智能和行為能力都不健全,連東西都拿不穩,每一回都把自己的實驗室弄得一團糟。
最生氣的一回,小丫頭把所有培養皿都摔在地上,碎片布了滿地,自己兩個星域年的成果毀之一旦。可女兒懂什麽,還坐在地上拍手笑著,氣得自己抬手就要打下去。
那一次還是妻子護住了菲莉絲,一邊斥責菲莉絲,一邊替小家夥求情。可那不知懺悔的小混蛋竟然還在那邊笑!小手拍著大聲嚷嚷著,像是發現什麽了不起的蟲洞一樣盯著碎片。
帶著些奇怪,蹲下身去看了看,培養皿裡不就是灑出的岩蟲共生菌麽?
“你仔細看看,它是什麽顏色的。”妻子也低下頭去,忽然臉上充滿了笑意。那一瞬的溫柔前所未有,似乎整個宇宙都能被這寬厚的母性所溫暖。
“什麽顏色?H-3號黃素位啊。”自己當時完全不明白母女兩人在笑什麽,滿腦子都是研究項目的自己,又怎麽會意識到身邊之人無微不至的關愛呢。
“是啊。菲莉絲是在說,和爸爸的眼睛一模一樣。她從裡邊看見你了。”妻子和女兒的笑容,是他永遠忘不掉的回憶。
眼前的小豆芽和菲莉絲小時候很像,或者說每個生物體的幼年階段都是極其相似。行為能力低下,邏輯思維混亂,計劃能力孱弱,主觀意識搖擺不定。但就是像殘次品一樣到處都是缺陷的小人兒,卻成了零博士終其一生都在努力的目標。他們是造物主最傑出的創造,任何的冰冷、陰暗都能被小手的溫度驅散。
只是心兒和菲莉絲也並不完全一樣,至少菲莉絲並不怕零博士,挨了揍還是臉上嬉皮笑臉,膽子大得敢把實驗室當遊樂場。心兒卻時刻謹小慎微,連靠近零博士都不敢,似乎很是懼怕陌生人。
看著整整一大盒牛肉遞過來,心兒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小饞貓怎麽拒絕得了這樣的誘惑。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縮著腦袋放出個輕不可聞的嗯來。
零博士已經不是當年小女孩的父親了,自己已經三百多歲了,菲莉絲也早就結婚生子,要是不出意外,自己的小孫子也該有小豆芽那麽大了。妻子離開地早,不用承受喪女之痛,可他零博士卻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自己最引以為傲的玄能研究,竟然害死了自己最疼愛的女兒!
都說接受死亡需要經歷四個步驟:否定、憤怒、頹喪、接受。可零博士連第一步都過不去,從一個名滿中央星域的天才科學家,變成了無惡不作一心就會女兒的亡命之徒,零博士甚至不惜為了女兒捕殺所有可能有用的生命體。
也正是那份扭曲卻偉大的父愛,讓零博士越來越不像個人,連心兒這樣的小女孩都不敢靠近半分。
“但是......心兒知道爺爺是好人,和叔叔一樣的好人......”心兒把零博士碗裡的牛肉隻夾了一塊,小女孩嘴饞卻不貪心,她記著胖叔叔的囑咐,再喜歡也不能要多了,不管是食物還是其它。剩下的牛肉都還給了零博士。
“心兒吃了爺爺的午餐,爺爺沒有打心兒,也沒有打小灰灰......叔叔說,斤斤計較是人的本性,度量才是超越人性的閃光......心兒不太明白,但大概就是爺爺這樣的吧......”心兒學話都學不好,只能把胖子平時說的話重複個大概,但小女孩打心眼裡覺得胖子說得對,沒有胖叔叔她還在和壞小孩搶饅頭呢。
“爺爺還把肉給灰灰媽吃......爺爺不是壞人,心兒不怕!”小女孩最後昂著腦袋鼓足勇氣,小小的聲音幾乎是用勁喊出來的,看得出老家夥原本是有多嚇人了。
零博士已經有不知多久沒見過這份純良了。
都說社會就是你死我活的原始叢林,都說任何仁慈都是愚蠢的表現。在這方面,沒有人比零博士更有發言權了。他經歷過摔死親生兒子博取信任的女殺手,經歷過數次變節隻為一個得手機會的星域軍官,經歷過不惜用一城之人給自己陪葬的星域海盜,任何的仁慈都會讓零博士倒在無限的陰謀之中。
但這一切都不能改變另一個事實,就算再經歷世間的險惡,總已然會有一處兩處讓人心安的暖意。人可以披上盔甲外出戰鬥,換取勝利,戰場上任何手段、方式都不算糟糕,但總該有那麽一處可以卸下盔甲歇歇的地方。不用防備身後的暗箭,不用留心碗裡的毒酒,不用懼怕敵人的包圍。
對於普通人來說,這樣的地方叫做家,對於零博士來說,小豆芽的純良就是這樣的地方。
人是何等奇妙的生物,可以為了感情殺光所有擋路的東西,也可以為了路上的美景,放過眼前的一切。
“你的兔子生病了,我們來給它治病好不好?”零博士板著的臉依舊很臭,三隻金屬眼閃爍著駭人的光芒,可說出的話卻充滿了人情味。
他在銀山之下沒有出手救貔貅衛,沒有救楊無諱,甚至沒有阻止血眼傷害心兒。但如今卻能為了心兒花心思救一隻戾獸。因緣際遇,何其秒哉。
“好!等灰灰媽病好了,心兒把都都給爺爺吃!”小女孩用力點著腦袋,一下子就沒那麽怕壞爺爺了。
如果是面目可憎,再害怕又能到什麽地步。如果是心狠手辣,再和善又能讓誰人親近。
胖子不在的時間裡,待在石窟裡的一老一少竟走到了一塊兒去,圍著兔子轉悠的功夫,話語也不知不覺多了起來。零博士太久沒有和人好好說說話了,心兒也年幼說不出太多有意義的話語,但就是這牛頭不對馬嘴的談話,讓石窟的歡笑聲稍稍多了起來。不光有小孩的,老家夥也在笑。
陳亦鋒還是一樣日複一日忙著采集日後可能用到的資源,難得抽出半天時間,利用傀儡製造些他不可能完成的儀器設備,這才稍有時間陪在心兒身邊。
或許是太累,或許是心裡考慮著別的事兒,陳亦鋒沒能察覺到石窟的氛圍好了許多,心兒再也不會一見到零博士就往自己身後躲,零博士當著女孩面罵人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當然,心兒懂事不想讓胖叔叔分神,沒有提及陳亦鋒更是不會知道,灰灰媽已經病了好幾天了。依舊重複著伺候一家子的夥食,為自己和心兒做了兩套冬夏的衣服再一次出門了。
等胖子再回來的時候,零博士已經離開了,氣人和泥人留下最後一批材料也一並消失不見。心兒遞給陳亦鋒一張小小的卡片,那是零博士留下的訊息。
胖子直到打開卡片的內容,才知道石窟這些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兒來。
抱著懷裡的小女孩一起觀看留言,陳亦鋒眉眼間都帶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