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翻遍了自己的包裹,最終還是沒找到心兒的小水壺。心兒的小水壺當然不是那件從紫禁城帶來的瓷器,胖子也不敢這麽對待瑰寶,他在逃難時交給了林如萱,女孩回南都無依無靠,一個女孩子家有些錢財總能防些身。
胖子苦笑著搖搖頭,一定又是那小搗蛋把水壺給藏起來了。索性拿起自己的大水壺,往來時看見的小溪走去。
“你是良心發現了嗎?不偷我的水,反倒自己來取。”陳亦鋒正接著乾淨水時,身後響起的楊無諱的聲音。
“不一樣。這是給心兒喝的,自己經手才放心。”胖子頭也不回應了句,這話一講完楊大老板就不高興了,一塊打石頭丟進溪水裡,好不容易清澈下來的溪水又變得渾濁起來。
“你這話是何用意?莫非我會下毒害女娃娃不成!”楊無諱一把抓起胖子的衣領,用了好大力才把陳亦鋒給提了起來,面露寒霜,一雙眼像是鋒利的劍刃刮向陳亦鋒。
“誒呦喂,你看你這不是瞎耽誤功夫嘛!松手松手,算我失言還不行嘛,一看你就是沒當過爹的人!”胖子沒太生氣,只是拍著楊無諱的手抱怨了句。
一聽陳亦鋒服軟認錯,楊無諱這才松開手來,在邊上找了塊乾淨石頭坐下來,他可有好些話想問個明白呢。
“聽你這口氣,已經結婚生子了?”楊無諱的情報網只在北府,缺少了網絡通訊,誰也做不到像曾經那樣手眼通天。
“快了。不過心兒對我來說和女兒沒啥區別。”胖子想起了唐舒婷,更是想起那讓人羞澀又懷念的一晚,真想趕緊治好自己的傷勢回南都,結婚生子過上大多數人那樣的尋常日子。
“她可不是你女兒。靈葉洲滅門,凶手尚且逍遙在外,誰也說不好這唯一血脈會不會成為下一個目標。不談此事,三山四門十二道也不會任由她流落在外,你還是早做打算為好,切勿動了真情。”楊無諱語氣冷冰冰的,一副冷眼旁觀的模樣,好像先前為心兒準備這準備那的不是他一樣。
“凶手我有數,先前她命大跑了,希望她還敢露面吧。心兒就是我女兒,除非她長大了自己想走,否則沒人能帶她離開。誰都不行。”胖子有自己的堅持和決絕。
他和楊無諱完全不同,小事上邊別說嚴謹了,簡直亂七八糟到讓人啼笑皆非。可聰明人懂得的大事妥協、量力而行他都不在意,一言決斷比獨裁者更是霸道,全然沒有商量的余地。小咪啞是,心兒也是。
“不說這些了。”胖子也知道這麽當著人家面說不大好,笑著搖搖頭。一屁股坐在水邊,等溪水乾淨的機會好好歇息一下。
“我還有事沒問你。你當著我的面,擅自送東西給我的屬下居心何在,莫不是想使那離間計吧。”楊無諱也是聰明人,聰明人都喜歡把事兒往笨裡說,讓別人洋洋得意露出破綻。
“沒啥居心呀。就是付了錢不想欠著唄。”胖子懶得兜圈子,他楊無諱是貔貅衛的主人,裡邊藏了晶石會不知道?索性攤開來說道。
“你看著行事混蛋,偏卻磊落,先前的晶石還不夠這兩天的用度麽?”楊無諱苦笑著搖搖頭,他從來是想方設法從別人手裡弄錢來,可就是遇上這麽一個想法設法給人送錢的,這世間事何其可笑。
“一碼歸一碼。而且我也不是給你的,你又沒幫我抬蜂巢。”胖子兩三句話沒到,剛剛的嚴肅又煙消雲散,嬉皮笑臉嘲笑起楊老板來,聽得楊無諱又想打人。
“我看你是怕送東西給那些人會害了他們,可偏心裡的偽善、做作放不下,這才連著晶石一並送,想用中級晶石堵住我的嘴對吧?你大可不必枉做小人,我楊某人豈能無容人之量。”眼前這個胖子確實和楊老板見過的大多數人不同。
比他聰明的人多得是,比他蠢的也不少,可像他這樣聰明得恰到好處,讓人生不起殺意的實在是不多。當然,就算楊老板起了殺心也沒用,畢竟實力是硬傷,否則也不用生氣、忍耐到現在。
“你才是自作聰明。我忘了把家當藏裡邊了不行麽!”胖子笑笑,嘴上頂了句,卻也算是默認了楊無諱的說法。陳亦鋒自己就是個細致的人,怎麽做事讓人不難受他無比清楚。
“你取那蜂巢究竟何用?回城裡去,中級晶石能買下不少,何故白白浪費。”楊無諱又想起了之前胖子取蜂巢時候的事兒,想問問當時的戰鬥,這才用了這麽個切入點開口道。
“你不懂,這和錢多少沒關系。我說你沒當過爹真沒說錯,你是不知道小孩又多難養!”像是說到了胖子在意的事兒一般,陳亦鋒大嘴一咧樂呵呵說了起來。
“心兒以前可能溺過水,看見水就會本能抵觸。以前我身邊有個悲風,都是用......悲風你不認識吧?算了,總之心兒第一次洗澡還是多虧了你的那些小黃鴨。所以她總是不願意喝水,一天到晚就要把水壺藏起來扔掉。”
“可這麽小個孩子,不喝水哪兒行。外邊荒郊野外,消耗巨大不說,水還不一定能找到,我當然得逼著她多喝水了。不過心兒到底是不喜歡,好幾回和我生氣都不理我。”
“我就想,小丫頭不是喜歡吃糖吃巧克力嘛,我找些甜甜的東西加入水裡邊,或許她就愛喝了呢。白糖不好找是一點,營養也比不上蜂蜜,試了一回心兒還真把水給喝下去了。你說這點晶石和讓心兒好些天願意喝水比起來,算貴嗎?”胖子笑著想拍楊無諱的肩膀,可一看見他那一身長裙女裝,簡直比女人還妖豔,又不好拍下手去。
“早知你溺愛無比,可還是低估了。誰家孩子一口水值中級晶石?天下唯你一人!”楊無諱哈哈大笑,在對心兒好這一點上,或許是兩人唯一沒有分歧的事兒來。他倒是一副豪爽樣子,伸手攬住胖子的脖子大笑,全然放下了最在意的形象身段。
“可不止我一人,哪個父母不愛惜自己的孩子,只是方法形式上不同罷了。他們或許拿不出這麽多晶石,可也會傾盡所有對孩子好,這些關愛可不是用晶石能衡量的。就連你楊老板,也會花大價錢給心兒弄好吃的不是麽?”胖子難得沒有打開楊無諱的手,反而一起笑了起來,像是兩位老懷欣慰的父親一樣談論著自己心頭的驕傲。
“女娃娃是你的閨女,不是我的。”楊無諱不置可否答了句,對胖子的性情越發喜歡起來。能有一個做事風格和自己迥然不同的朋友,偏偏還興趣相投,實在是一件高興事。
“你是想問我,剛才為什麽不直接把怪物殺了,還要多此一舉跑半天是麽?”胖子看溪水已經沉澱得差不多了,站起身來拍拍身後的土灰,蹲下身去接些乾淨的進壺裡,雖然沒有以前的礦泉水來的乾淨安全,不過煮開以後也沒差多少。
“我知道。你心慈手軟,本就有婦人之仁。若非如此,當日在北府敢站在對立面的人都應該死絕了才對。”楊無諱雖然猜到些,但還是想聽胖子自己說,拋出塊磚來等著下邊的玉石。
“是嗎?當初您楊掌櫃可也阻攔我呢。”陳亦鋒笑笑不置可否,他就不是有野心的人,什麽殺人奪權上位在他眼中就是負累,自己都管不好,拿什麽去掌控一座城市。
“或許有性格上的原因吧。我把小咪啞帶在身邊也是敦促自己,人有美醜,心有公私,變異體亦然。說到底,它們也只是被強迫創造出來的可憐生命罷了。自詡正義、偉大是件很危險的事,我們能做的只有自保,沒有誰擁有評判的權力。”這一番話要是由尋常人說,楊無諱一定嗤之以鼻。
怪物殺人,人殺怪物,有什麽可遲疑的。從變異體出現的一刻就決定了雙方的立場。
只是這番話是眼前這個胖子說的,是真的收服變異體,讓變異體變得平和不傷人的陳亦鋒說的,這就不得不讓楊無諱多想一些。
金玉門以商入道,以武平亂,本就是行走在私欲和公義之間的灰色地帶,稍有不慎就是萬丈深淵。就像人們常說的那樣,當你凝視深淵之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金玉門的大殿門口掛著一幅對聯,誰也不知道到底歷經了多久,總之從所有人記事起便一直存在著。就連他們這些晚輩弟子的賜字都是根據這幅對聯來的。
千金堪堪一擲,金玉無處滿堂。
所有弟子都能看見這對聯裡飽含的財富和權勢,可細細思來卻是對人性的寫照。首座師尊終日以此對聯自省,或許和胖子所謂的自以為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而且我現在不是一個人,無論我做什麽心兒都在看著。我以前有爸媽教我規矩,你們也有門派師尊教導告誡,該和不該之間的標尺是長年累月所養成的。所以我們就算碰上亂世,也沒有變成胡亂殺人的野蠻人,也沒有茹毛飲血。生活已經變了,可價值觀、世界觀卻還在。”
“心兒這樣的孩子不一樣。她沒有念書的機會,沒有看盡文明繁華的可能,有的就是成天看見殺戮。變異體殺人,人殺變異體。誠然,為了生存不得不這麽做,可我得告訴心兒,不得已並不就是應該。我要教她拿起武器抗爭,也要教她放下武器退讓。”胖子的遠見是楊無諱所不及的,他能想到經濟未來的走向方展,能想到城市將來的變化,卻絕對想不到這麽細小的人心。陳亦鋒是真的把女娃娃當自己的孩子了。
“你這水不乾淨,喝下去該生病了。”楊無諱觸動很大,大到無法回應胖子的話。
從隨身的香囊裡掏出顆小珠子,晶瑩剔透和藍寶石一樣絢麗,衝陳亦鋒招招手,拿過他手裡的水壺丟進寶石,寶石一下子變黑了許多。
“這是宗門之物,可防塵去毒,大多蟲菌都會被消滅淨化。取出來放些時日便可自動複原,別再讓女娃子喝髒水了。”楊無諱把水壺丟還給胖子,說完便轉身朝營地回去,送和謝都不曾出口,端是位瀟灑的風流之士。
“喂,楊姑娘!還有沒有多的啊?我還有個水壺呢!”胖子朝著背影喊了句,背影一瞬間消失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