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嵐坐在桌前許久,夜已經深了依舊可見燭光。三月的風依舊清冷,吹得帳篷的幕布索索晃動,小奶貓晃晃尾巴換了個姿勢繼續熟睡。
老五猜到小七讓他來上西京一定有什麽原因,只是他沒想到上西京居然出了那麽大的變故,這確實是個機會,可僅僅依靠手裡的三千人……老五始終寢食難安。
根據這些天打探回來的情報,上西京的狀況和周圍居民所說大致相同,連日的準備還是讓伍嵐深感無力,這個時候要是手裡有更多可用之人就好了。
“伍長官,休息了嗎?”就在這時,寧水遙的聲音出現在了營房門口。老五起身打開幕布,把寧水遙迎進帳篷之中。
“你怎麽來了,還不休息有事嗎?”老五看了看女孩,沒拿文件應該不是來報告的,這個時間也不可能是陳瑾惹事兒,這還是老五頭一回和寧水遙單獨相處。
“睡不著。伍長官,明天的戰鬥……您有經驗嗎?不怕你笑話,我剛從軍校出來,連十幾人打群架都沒見過。”寧水遙心裡也有些忐忑睡不下去。明天是她第一次實際指揮,雖然只是很小一部分,可她作為指揮官的身份就要被檢驗了,不安、緊張、興奮甚至有些膽怯。她需要北背負數百人的生死,絲毫不敢懈怠。
“戰場去多了,可領頭我也是頭一次。比起過去的經驗,你們軍校的基礎理論知識更加實用。”老五像是在寬慰寧水遙,只是怎麽聽都感覺他也沒大多信心,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嗯,計劃那麽詳細,一定不會出錯了。只是您真的要上前線嗎?沒人坐鎮中軍我怕……”寧水遙格外緊張,對計劃的每一個部分都來回反思,始終卻得還有疏忽的地方。
“我得去。”老五點點頭坐下來,把一旁的厚鹿皮遞給女孩,這是他以前獵回來的。“隊伍戰鬥力還有些不足,能多分擔的就多分擔些。中軍有劉源不用擔心,那小子進取不足卻不會出大錯。倒是……”
“您想說陳瑾是吧?”寧水遙忽然輕笑了下,把鹿皮披在肩頭,身子也暖了不少。
“竹竿不壞,你也是專業軍人,我不擔心你們影響計劃。但我擔心他意氣用事,你未必能拉得住他。”伍嵐又歎了口氣,雖然沒有親眼見到,可上西京的模樣卻也能猜出二三。竹竿看似什麽都不在意,可說到底他的感情遠比常人更加豐富,只怕到時候最容易受刺激的就是他了。
“我知道。這點我會留神,您不用擔心……伍長官,你能告訴我為什麽選我嗎?南都軍校生那麽多,東郡、西京也是,您讓我來管理您的部隊……是因為學長嗎?”寧水遙再堅強說到底也就是個女孩,比胖子更小的女孩。那些成熟、幹練、自信都是保護自己的必要存在,一層層剝離之後還是小女孩的心思,瞻前顧後,患得患失。
“不是。我們初見時我就看中了你,冷靜應變是我手底下戰士都不及的。只是當初時機不對,如今隊伍出局規模,你也經過軍校深造,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何況,我是後來才知道你認識小胖子的。”帳篷裡已經傳來了漁村的呼嚕聲,漁村正在一點點從原始人變成社會人,他在學語言,在學用筷子,在學整理行裝。老五雖然忙碌卻始終沒有忽略過漁村和小小七,那都是他最珍貴的回憶。
“謝謝您伍長官!我不會讓您失望的!”寧水遙的臉忽然紅了些,低著頭似乎很開心,行了個標志的軍禮小跑出了老五的帳篷。
伍嵐沒在意,更加沒察覺寧水遙的異樣,甚至忽略了女孩帶走了他一直蓋的鹿皮披肩。上西京的事兒夠伍嵐煩了,那些細枝末節又怎麽會讓他分心呢。
這一夜月光透亮,這一夜無星無雲。
上西京。
“王喜!我蘇師兄還沒回來嗎?這多少天了,你拍出去的人呢!”劉無藏走屋子裡來回踱步,這間屋子很小,就算對普通人來說也不算大。劉無藏是掌門一脈的弟子,雖然沒有首座師伯那些弟子的天賦,可也是金玉門新一代的翹楚,如今屈居這麽小的地方實在有些寒酸了。
“東家你別著急,咱們的人都派出去了。可您也知道,這東南西三個城區都淪陷了,咱們北城區就這麽大點地兒,說不定蘇。公子又去……”王喜是劉無藏的管家,從小伺候他長大,說是主仆還不如用叔侄合適。只是這個叔叔有些唯唯諾諾,哪裡危險就拖著小主人往反方向跑,雖然也讓劉無藏混不出個名堂,卻至少安全無憂。
“蘇師兄呀!真是……哎,再找!嚴無流那叛徒也罷了,但楊師兄遇難已經讓掌門師尊和首座師伯震怒,連師叔祖他老人家都驚動了。要是蘇師兄再出問題我可怎麽回去交代啊!”劉無藏沒有太大的才乾,原本也就在上西京隨便混混交差,誰知道活該他倒霉,遇上了波及整個上西京重大變故。
蘇無念的性子在金玉門是有名的,岐山鎮的失利沒有讓他動搖,反而堅守上西京和天魔對抗。劉無藏生意做的好好的並不想招惹這位義薄雲天的師兄,可災禍最終還是波及到了上西京,他明哲保身之余也想保住蘇師兄的性命。
“可是……東家,那些蟲子我們的人不行啊……你看看那些貔貅衛,進去前連變異體都怕他們,可最後活著出來的也就那麽幾個……保命要緊,保命要緊。”王喜一個勁搖頭,要是可以他都想現在就帶少主逃跑,上西京沒了不是還有下西京嘛,再不行什麽東京、京都多得是,這裡實在太危險了。
“你就知道跑!本少爺英雄蓋世,名聲都被你跑光了!對了王喜,你快給我看看去,我的三彩駱駝帶出來了嗎?咱再逃跑你可千萬別忘了它。”
“哎哎哎,我這就給您看看去!是該想想往哪兒跑了……”
蘇無念在上西京已經呆了半個月了,他親眼目睹了這個繁華有生氣的都市是如何被天魔禍害。最讓人難過的上西京淪陷過半,可就是這樣也沒有看見任何天魔的蹤影,似乎外星人想對付地球人真的不費吹灰之力,大多數人連自己在反抗什麽都不知道。
說起這場蟲災,還沒人知道源頭,蘇無念也找了許久想要把始作俑者給挖出來,可任他用盡心思都沒成功。相比那些陰謀詭計,蘇無念更擅長手裡的刀,沒能製止災禍蔓延,卻也救出了不少被困在疫區的幸存者。
跟在他身邊的貔貅衛只剩下不到三十人,其中一位大統領甚至都負傷不得不撤下去休息。蘇無念知道了楊無諱的死訊沒敢多提,更是不知道如何安排楊師弟留下的親信,既然貔貅衛不肯走要護他周全,蘇無念也就借用這股力量救出更多的幸存者來。
上西京被蟲災侵襲,三山四門十二道究竟要等到什麽時候才出手?蘇無念不知道,眼前的困局有些太難解了……
城南的一處地下酒吧。
昏暗的房間裡只有一點微弱的燭光,蠟燭擺在正中間。周圍密密麻麻擠滿了人,一個個坐在地上沉默無聲,似乎在等待著蠟燭燃盡的那一刻到來。
這些都是周圍的沒被波及的居民。酒吧老板人很仗義,把那些無處可逃的人都收留在小小的酒吧裡邊, 組織了好幾次集體處理最終都失敗了,最後連老板自己都死在了飛蟲的尖刺之下。
酒吧沒有太多食物,水和酒還算充足,蠟燭剩下不多,保暖的東西更是少得可憐。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快不行,坐在這裡慢慢走向的只能是死亡。
杜老板就是其中之一。
自從岐山鎮一戰之後,禦虛外門弟子全軍覆沒,外事長老孫家耀重傷生死未卜,他杜老板似乎是唯一在那場大戰活下來的人。
越是四處尋找,杜老板越是心驚膽戰。妻子沒了,父親沒了,章老六、任先生、老戴、老徐……那些杜老板熟悉的名字都沒了。終於,遊遊蕩蕩回到了上西京,杜老板一直就把自己關在家裡,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是場夢,哪天醒來妻子還在,他們的小聯絡點也還在。
只是有些事注定已經發生無法改變,他美麗嬌豔的妻子沒有出現,精神抖擻的父親沒有回來……一切都和噩夢一樣,什麽都改變不了。
杜老板怕了,他慌亂,六神無主。父親習武一生,俗世鮮有敵手,六七十年的功夫都沒能活下來,人類著真的還有希望嗎?杜老板整日宿醉,他不敢去想,越想越是絕望。
杜老板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自己的過去,甚至忘記了過去四十年學會的一切。他成了木頭人,麻木不仁,依靠本能苟延殘喘,他把整個世界拋到了腦後。
可是世界沒有忘記他。蟲子,又是蟲子,鋪天蓋地的蟲子!
杜老板瘋了,這個逼死人的世界最終還是不肯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