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你們且聽老頭子一言。再有怨懟，皆為甘願。”唐老爺子一直不曾開口，即便被粗暴看押起來，也沒有吐出半個字來。但是看見林家僅存不多的血脈拚命，看著那些不相識卻慷慨赴義的寡弱殘幼，老爺子還是不免歎息道。

　　“你們忍辱負重定下這麽計劃，就是想報了林老哥的仇，可是報了仇以後呢?你們怎麽辦，和你們一起來的這些人怎麽辦?上邊有多少士兵你們自己也看見了，北府和周圍的軍區有多少部隊你們最清楚，活得了嗎?”

　　“這些我們當然知道，從決定的那一刻起就沒想著活命。這些遺孤願意和我兄弟二人下來，便是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命，可以不要，仇，不可不報！”林原厲聲道，復仇的決心超過了自己的生命。

　　“就算你們報了仇，以後北府怎麽辦?離了大首長，整個北府動蕩誰來解決?城內管理來講，老牌家族死傷大半，新晉貴胄根基不穩。城外部隊更是，林家子弟被連根拔起，老司令留下的律令蕩然無存，新任軍區總司令郭友賢又被你們所殺。龍無頭不行，別說戍衛北府，萬一被別有用心之人鑽了空子，你們讓千萬城民如何自處?”唐老爺子越說越激動，身處上位的第一原則就是不可意氣用事，這兩人一激動，很可能讓整個北府數千萬人口陪葬。

　　“先父東公一生為國，南征北戰，謀定四方。八十高齡依舊兢兢業業，終日為這北府城殫精竭慮，到頭來得到了什麽?”林漠北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穩健、厚實，帶著無可撼動的決心。

　　“林家子弟自先父叔伯往下，三代四十八口，從軍者四十三人，無分男女。林家子弟大小戰役經歷無數，軍功獎章不計其數，光是埋骨忠烈園就有八位。我們鞠躬盡瘁，我們前仆後繼，我們忠勇無畏，我們舍生忘死，到頭來得到了什麽?”林漠北情緒並不激動，但每個字都是擲地有聲，像是對著在場每一位靈魂的拷問。

　　“林家桃李滿天下，光這北府就有無數至交好友。就因為和我們家交好，多少親朋家破人亡，多少忠義冤死故鄉。自災變以來，是他們拋棄妻子，是他們毀家紓難，是他們駐守在無水無電的城外荒郊，守住了城裡千家萬戶不被侵擾的日子。軍人的夙願是馬革裹屍還，偏卻死在了同胞的槍口下。他們到頭來，又得到了什麽?”

　　每一個問題都尖銳到刻薄，每一個問題都帶著血。所有人都知道，林漠北口中的這些人都只是局勢的犧牲品，但沒人能就這麽說出口。說出來，輕辱了軍人。

　　對於林漠北的血性，觸動最大的無疑是在場的警衛營戰士。他們進化覺醒之前也只是來自各個軍營的普通士兵，與子同袍、馬革裹屍的日子他們太熟悉了。林漠北的話像是刀子一樣，刀刀剮著他們的心。

　　哪一個孩子不曾舍棄雙親，為了城裡更多的老人?哪一個丈夫不曾離開妻子，為了城裡更多的家庭團聚?哪一個父親不曾錯過孩子，為了城裡千千萬萬孩子還能有長大機會?

　　這裡邊的苦，他們懂。這裡邊的酸澀，他們天天藏在心裡。多少個夜晚偷偷躲在被窩裡哭泣，多少個夜晚就這月光看著妻兒的相片。他們寫過無數封寄不出去的信，他們對著相片說過無數次對不起，可下一個天明，他們整裝待發還要去前線和喪屍搏命。

　　這樣的年月，出來就是永別，出來便得斷得乾淨。沒有電話，沒有郵差，就連家書都送不到，多少戰士埋骨荒野，最終連個收屍的親人都沒有。惦念傷己也傷人，當兵的既然選了這條路，苦自己就夠了，放過自己心裡深愛的人。

　　運氣好的，死在了戰場上。不聲不響，無聲無息，永遠長眠於土地。運氣一般的依舊在不停拚命著，為了心裡頭那些信仰、希冀、願念。運氣差的便是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傷員，退下來再也沒有重回戰場的機會。士兵們最怕回城，最怕看見或者再也看不見雙親，最怕妻兒等待或者不再等待，最怕孩子不好或者很好。看見便是心傷。

　　警衛營的士兵們也是軍人，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少帥說得每一句都對，可是他們還是得拿起武器，把槍口對準他。可軍人也有情感，那些拿著槍的手不停顫抖著，時不時有些晶瑩順著槍管滑落。

　　男人有淚不輕彈。

　　只因未到傷心處。

　　老爺子知道倆後生心裡苦，此刻再有勸慰也說不出來。他也當過十余載的兵，這種被辜負的感覺同樣強烈。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喟然長歎。

　　“林三叔您再想想，是您自己說的，老司令當初為了全城百姓不願反抗，隻身前往北府赴死。你們如今這樣的做法，不是辜負了老司令的心意嗎?一人生死是小，蒼生黎明為重！”秦曉樂不忍開口道，他口中的一人生死絕不是說老司令，而是站在胖子不遠處的大首長。

　　“大伯一生都太為別人考慮了，直到林家破滅還在考慮。我們做晚輩的，也該為了大伯自私一回了。”林原默然，心冷的軍人比劊子手更可怕。劊子手動起手來或許還能心懷愧疚，但他們不會，他們不欠任何人。

　　“那林爺爺臨終前的交代呢?林家不能亡！”秦曉樂不在意大首長的生死，甚至可以不管北府其他人的死活，但對於身邊的父親和老爺子，面前兩位林叔叔卻難以割舍。都是被命運捉弄的人，不願再讓他們遭受不幸。

　　“大伯交代的兩件事，其實不就是一件麽。我們擔心萱兒，一直不敢開始計劃，直到你們將萱兒送到了我的面前。萱兒在，林家就沒有亡。”林原聲音難得出現了抹暖意，就像初見陳秦二人時那樣。

　　“兩位將軍。這件事確實是我對不起林家，對不起涅槃家族。我也和老司令談過好幾回了，可涅槃參與者太多，並不是每一位都像老司令一樣無私的。城外的局勢你們比我更清楚，城裡的繁華也只是積留生存資料帶來的假象，把避難所找出來，已是勢在必行之舉，任何阻撓的力量都是北府生存的敵人！”大首長緩緩開口道。上了年紀精神容易疲倦，再加上整宿整宿沒睡，大首長此刻聲音變得沙啞起來。

　　“用林家開刀這是個決策，針對局勢而非個人的決策。林兆東是英雄也好，是奸賊也罷，此情此景只能是從他動手，你們家在軍中的勢力太大了。我可以為你們家正名，也可以向老司令跪墳道歉，甚至用我一條命補償也可以。但是不能是現在。”

　　“北府局勢好轉，這批物資不但能不急人民生活，更加可以補充戰鬥力。說不定這就是人類反擊的號角，這種事後，地下城交給任何人我都放心不下。兩位都是英雄，只是小小北府無法容納二位，何不隨老爺子南去建功立業?只要人類局勢大好，北府安定，這條命，隨時拿走。”大首長志在千古，十年百年無可爭。真正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何況自己一條性命。

　　“我不知道你說得是真是假。但是，我們一天都等不了！老爺子走得孤單，我得送你去作伴！”林原怒目圓睜，他的性格更像是江湖豪客，不願去想廟堂紛擾，心裡只有今日仇今日了。

　　“小胖子，帶著唐叔和你的朋友走吧。再不走就沒活路了。”如果說這裡誰有可能逃出去，唯一的可能就是胖子。林原目睹過胖子在廣場上的表現，光是召來高級變異體的本事就是駭人聽聞。

　　“走吧小子。 你若是負我萱兒，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林漠北也應了聲，不知道為什麽，中年人對只見過一面的胖子這般放心，托孤竟然選的不是秦家人。

　　“林叔叔你們什麽意思?什麽叫再不走就沒活路了?”胖子一下聽出了不對，再想到林原下來以後說的第一句話，臉色一下子難堪起來，“你們真要炸掉這飛舟?”

　　“啊！”

　　“大首長快跑吧......”

　　“快！趕緊去找出口！攻擊擋路的鐵門！”

　　“走吧。你出去應該不難，但你別想把他們都帶走。整座地下城爆炸的威力，就算是你也扛不住。”林原好歹還有些善念，沒有讓唐天和秦家父子一起陪葬。說完黑氣繚繞，一下子飛回到飛舟之上。

　　“嘿，小胖子，果然和你走一起才有趣啊。伍嵐那個悶罐頭，除了訓練就是別管閑事，好生無趣。”所有士兵們都外外邊跑，四處去找逃出去的通道，只有陳瑾興致勃勃得往裡邊走來，老遠就和陳亦鋒打招呼。

　　“瑾哥兒你可真不怕事兒啊。阿凱也來了嗎?”胖子牽著心兒一直沒放手，手心的汗已經沾濕的女孩的小手。

　　“後邊背媳婦兒呢。”竹竿走到哪裡都能找到跟稻草杆子掛嘴邊，歪歪斜斜往胖子身邊一靠，伸手逗弄小咪啞的臉蛋。

　　“你們也是來找這地下城的?”胖子有些好奇伍嵐是怎麽被卷進來的。

　　“不是。他們手裡那羅盤帶的路，說是有寶貝。你看這裡像是有寶貝的地兒嗎?”

　　“寶貝?”陳亦鋒終於知道了外星人參與進來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