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紫禁城的宮牆影被拉得很長。
朱厚照背著手在劉瑾的陪侍下,行進在這棱角分明的影幕之中,他不由得看了看藍天,還看了看身邊的劉瑾。
大明的國力現在可謂是蒸蒸日上,且已正式開始參與大航海時代,帝國正在由農耕社會向資本商業社會轉變。
但這樣的轉變投放具體人和事身上,所表現出來的則是人物的命運發生了轉變而已。
劉瑾沒有在如原來歷史上一樣在正德五年被自己凌遲處死。
在原來的歷史上,因為安化王以誅劉瑾為名而謀反,甚至被文官刻意誇大安化王謀反的聲勢,而使得單純的正德皇帝以為天下真的被劉瑾逼得失去了民心,以至於在劉瑾被張永與楊一清一起聯合誣告為謀反時,不得不同意誅殺劉瑾以解民怨。
在這一世,安化王之亂雖然依舊被文官集團們刻意誇大,但熟悉歷史走向的朱厚照沒有再像原來歷史上一樣輕易地就被這些文官嚇唬住,甚至還利用文官們想借此生事的心理讓楊一清主動認了罪,同時也沒有讓文官們達到借安化王之亂誅殺改革派官員的目的。
安化王之亂依舊被迅速平定,而且安化王本人也被處斬,連帶著安化王一系的整個宗親也被貶為庶民。
大明少了一個藩王的祿米開支,卻多了許多可以納糧當差的庶民,無論如何,這都算是好事。
而劉瑾則沒有死,馬文升、焦芳、許進等被文官痛恨的改革派權臣也得以善終。
但朱厚照不得不承認的是,即便是劉瑾這些得罪文官的人沒有死,但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就以劉瑾而言。
因為如今自己這個皇帝並沒有放權給司禮監和內閣,所以司禮監的劉瑾與內閣的閣臣們一樣,其實沒有歷史上那麽權勢喧天。
相反,朱厚照不得不承認,因為自己這個帝王越來越給人一種精明的印象,當然,很可能是因為朱厚照自己並不精明只是因為知道歷史走向而顯得精明,總之,劉瑾以及很多大明官員都開始覺得朱厚照不是一位可以簡單忽悠的了且手段狠辣陰損又能算準人心的帝王而使得劉瑾現在變得很小心翼翼,並沒有如原來歷史上一樣那麽囂張。
尤其是,在親眼目睹自己這個皇帝把背叛皇帝的內臣如王嶽、張永等太監處以極刑後,朱厚照發現,即便是劉瑾在自己面前都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只要自己不開口問,即便再走上半個時辰,劉瑾也不會發出半點聲響,仿佛憑空消失了一樣,而只要自己喊了一聲,又總能及時出現,而且似乎已經揣摩透了自己的心思,自己只要說一句什麽,他只能給予讓自己滿意的回答,但朱厚照卻越來越難以看出他回答自己時的內心真正想法。
不僅僅是劉瑾似乎與原來歷史上的人物形象發生了很大變化,就是其他八虎,也遠沒有朱厚照最初認識時那麽真性情,皆戴上了面具,表面上都比以前還要畏懼朱厚照,但朱厚照並不清楚他們內心裡對自己這個皇帝的真是看法。
其他文武官員也是如此,朱厚照發現在自己越是軍權在握,皇權獨裁時,周圍的人越是不敢親近自己。
果然,金字塔頂端的人是不會有朋友的。
話扯回來,劉瑾依舊還活著,也就意味著宦官集團沒有被文官徹底壓製,帝國的平衡還在,也正因為這個平衡還在,朱厚照才得以建立起大明軍工體系,才能解決小王子的威脅,才能讓帝國開始重新涉足航海事業。
朱厚照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將大明帶到一個什麽樣的地步,但他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即便是皇帝,現在也無法完全控制整個帝國的發展方向,有時候他怎樣做才是最好的選擇。
比如,在自己這個皇帝的刻意安排下,仿造珍妮紡紗機所製造的新式大明手搖式豎排紗錠紡紗機以及飛梭織布機如今已經出現。
朱厚照的目的自然是讓大明提前進入工業革命時代,讓大明的農業生產與工業生產逐步實現半機械化乃至機械化。
從宏觀歷史來說,這樣無疑是有利於大明進步的新事物。
但也因為這種高效率的半機械化生產,導致了家庭式紡紗織布的手工業者破產,使得百姓收入反而銳減。
何況,如今帝國實行嚴格的考成法,導致賦稅征收變得很嚴格,以至於抗稅之事常常發生,尤其是在手工業發動的江南地區。
再加上一些別有用心的官紳從中慫恿,至於抗稅現象越演越烈,使得晚明才出現的各種官民衝突在此時就開始大量出現。
朱厚照能對文官們下狠手,但卻不能對百姓們下狠手,因為庶民們是帝國最大的群體,一旦自己不能得到民眾支持,就算自己是皇帝,也很容易被拉下皇位。
所以,使得朱厚照現在發現就算自己懂得蒸汽機可以改變大明石油可以改變大明,但他還真不敢直接就開始掀起蒸汽工業革命。
如何能讓普通百姓在大明的工業化與資本化過程中真正受益是朱厚照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方式只有對外掠奪與貿易,把大量百姓變成工人,同時擴大生產規模,增加工人收入,然後把生產出來的大量產品賣出去賺取利潤。
因為新式紡紗機與織布機出現導致大量手工業者破產後,朱厚照就直接下旨免除手工業者破產者稅賦,地方官府不得再向破產的手工業者征稅,以避免激化矛盾,也讓別有用心的官紳失去挑起民變的機會。
同時,朱厚照則讓官辦織造局擴大生產規模,招募更多的手工業者進入織造局作坊,甚至還直接出售新式紡紗機與織布機到民間,讓民營織造商不會因為生產技術落後而破產。
而因為整個織造行業生產水平提高導致的大量民工破產後的就業問題,朱厚照則大量撒錢搞基建,因為新技術對江南地區的手工業衝擊最大,造成江南地區失業人員越多,朱厚照就先後撥銀兩百余萬給南直隸巡撫嚴嵩,令其組織民工修海塘,修完海塘疏浚河道,疏浚完河道就建橋修旱道。
官辦織造局前期因為技術改進而賺取的大量利潤幾乎都以這種方式又投資了出去,雖然沒有因為技術改進而導致大量庶民失業與減少收入,但帝國卻因為生產力進步而多了許多布匹,造成布價大跌,供過於需。
這樣一來,官辦織造局乃至民間織造商的利潤空間都在大幅度縮小,在這種情況下,大明也需要貿易的,需要把廉價的布匹以高價大量賣出去,而避免國內織造業受損,並因此賺取更多的利潤。
所以,不知不覺,大明已經變成了一個資本帝國,他也急需打開國際市場。
正因為此,在朱厚照在開啟邊貿,並允許兩廣開海之時,國內的反抗之聲沒有那麽大。
大量廉價的布匹出售給蒙古諸部後換來了中原稀缺的馬匹牛羊,以至於帝國得以組建更精悍規模更大的騎兵,同時也因為牛羊大量進入中原內地而使得關內百姓肉食供應量得到增加,以至於到正德九年,大明百姓的身體健康狀況普遍有所提升。
現在專門兼職調查各類統計數據的東廠統計署做過調查,相比於正德四年,正德九年的大明的百姓抽樣調查的身高要比正德四年高半寸。
而兩廣開海後,大量廉價布匹的出售也使得出兩廣的織造商皆成為一時豪富之族,以至於還因此出現了兩廣銀行,而兩廣市舶司帶來的關稅收入也讓戶部每年多了高達兩百多萬兩的白銀收入,已經遠超昔日的鹽稅收入。
大明皇帝開始大興土木,廣建公共設施,使得大量的國庫收入又高速回到百姓手裡,尤其是城鎮百姓的收入大量增加,再加上布匹價格與肉食價格下降,使得大明百姓能夠拿出充足的錢購買更好的布匹製作衣服與更好的肉類食品進補身體,使得內需也跟著增加。
但是,內需的增加只是把大明自己百姓生產的廉價產品回到百姓手中而已,而整個帝國要想真正得到財富增加與積累,還是得靠對外貿易與擴張。
正因為此,朱厚照才會先成立大明海貿公司並讓張延齡以國舅之尊負責大明海貿公司的航運,這樣既是鍛煉張延齡的航海水平,同時也是在向世人表示大明海貿公司的皇家背景。
而大明海貿公司這次跟隨著皮雷斯去佛郎機,帶去的則有二十艘裝滿大明廉價精美布匹的武裝商船,其目的的就是要沿著南洋、印度洋一直大西洋售賣,同時建立基地,把到大西洋的航線控制權奪回來,由大明自己掌控。
而這個航線第一個關鍵控制點則是滿剌加,而滿剌加則由大明兩廣水師直接奪下來。
為滿足對外貿易與擴張的目的,朱厚照還逼著滿剌加同意向大明借貸兩千萬兩白銀為支付大明出師滿剌加的軍費,這筆軍費其中一半加利息可以由滿剌加五十年的關稅收入補償,而另一半加利息則需要滿剌加將來的國王自己想辦法從自己本國百姓身上收取。
而且,朱厚照還表示,如果滿剌加不願意支付這筆軍費,大明帝國將不會為其出兵,甚至即便出兵也只會把滿剌加視為奪佔,從此納入大明自己的統治范圍,而如果滿剌加的統治者還想擁有對滿剌加的統治權力就必須答應支付大明的這筆軍費。
滿剌加的統治者最終也沒有拒絕,這沒有辦法,統治者都是自私的,為了他們能夠繼續擁有奴役本國百姓的權力,他們什麽都可以出賣,更別說支付上千萬兩的軍費,畢竟償還這筆軍費的只會是滿剌加本國的百姓。
朱厚照也知道這種掠奪方式是一種最好的方式,因為這樣既可以從滿剌加手裡得到大量好處,也能避免因為直接掠奪而引起滿剌加本土百姓的反感與大規模反抗,而滿剌加的百姓只會把自己被剝削的仇恨怪罪到滿剌加的統治者身上。
大明甚至還可以白蓮花般地表示一下對滿剌加百姓的同情與對滿剌加統治者貪得無厭的批判,以此得到滿剌加普通百姓對大明的好感。
而如果滿剌加因為滿剌加統治者為支付大明的軍費而加大滿剌加百姓負擔以至於發生戰爭的話,大明還可以借此機會分裂滿剌加,使滿剌加戰爭不斷,並使得大明的武器也能因此得到更廣的銷售市場的。
不僅僅是針對滿剌加,跟隨皮雷斯西行的大明海貿公司的人也在尋找著各地與佛郎機殖民者鬥爭的民0族英雄,並尋機向這些抵抗佛郎機殖民侵略的鬥士出售一些武器,而以此摧毀佛郎機的殖民基地,從而使得航線控制權重新回到大明的手中。
“皇爺!慈寧宮到了!”
朱厚照正想著如何是不是該是時候取消名存實亡的路引制度,讓更多的農村百姓進入城市, 是不是該全面開海讓大明海洋戰略更進一步時,劉瑾突然提醒的一句,讓朱厚照回到了現實之中。
“朕知道了,你回司禮監吧”,朱厚照說著就進入了慈寧宮。
而此時,劉瑾也忙告退,恭恭敬敬地後退了出去。
因為大明國家富庶,朱厚照也沒有必要讓自己皇家的生活質量不提升一下,因而他下旨選了一批宮女進宮,以雇傭製的形式作為皇家服務人員。
所以,現在的慈寧宮附近也有許多無論氣度還是姿色皆是上乘的宮女,當朱厚照出現在這裡的時候,便已有無數彩繡雲裳向他行了禮,朱厚照少不得一一免禮,然後才見到了太后張氏與正是二十余歲年紀風姿綽約的皇后夏氏與貴妃劉氏蘇氏等人,當然還有四個小皇子。
朱厚照現在依舊是讓自己皇室家人與自己同一席面吃飯,如此也算是保持親密的關系,而素來在外嚴肅的他一來到慈寧宮便也如同前世回了家一般,隻笑著摸了摸小皇子朱載壘的小臉蛋,開始坐在中央,笑道:“今日禦膳房又做什麽好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