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學鋒不是裝糊塗,是從來他都沒有覬覦校長職位,或者說,他根本不屑。
以他師范本科畢業的大學生,在90年代初,改革開放十多年,可以說是百廢待興,不管混得多爛,總不至於落得在麒麟小學當一輩子老師。
若不是該死的重生,讓他回到了麒麟村,重回了昔日的噩夢,他哪怕在城市裡沿街乞討,也未必肯願意回到這個窮鄉僻壤的山旮旯裡。
在這山旮旯裡,禁錮的是青春放飛的夢想,是無形的枷鎖套在人的靈魂深處。
俄國作家契訶夫寫下《裝在套子裡的人》,在麒麟村裡生活了祖祖輩輩的人們,他們的靈魂早已被套子深深套牢,為了雞毛蒜皮的屁大點事,可以六親不認。
這是一個既民風淳樸,又民風彪悍的時代。
正所謂窮山惡水多刁民,是有一定道理的。
並不是說貧瘠締造了刁民,而是思想禁錮,胸襟的狹隘,猶若坐井觀天的青蛙,不知井口之外的天地,是多麽的廣袤開闊。
曾經做夢都想逃離的大山區,狗血的重生,讓他又重新回到了噩夢纏繞的地方。
莫說麒麟小學校長,就算把麒麟村村長,一並讓他當上,他都不屑。
教導主任李紅兵因為這麽一個九品芝麻官都算不上的校長,不待見自己,搞得和自己像有三代冤九代仇似的,至於麽?
他那名想當校長,他盡管當去好了。
徐曉麗愣了一會兒,試探地問道:“你真的從來沒想過當麒麟小學的校長?”
紀學鋒撇了撇嘴,指了指自己腦門,“你看清楚了?”
“什麽咧?”徐曉麗疑惑地問。
“冤大頭啊!”
“噗嗤!”徐曉麗被逗樂了,“聽你這麽說,還真是主任想多了。”
“廢話!誰會在意校長職位,是他自己神經質,搞得那麽嚴重。”紀學鋒深表無奈。
徐曉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好了啦,甭管什麽校長不校長了,去我家吃晚飯吧?”
紀學鋒正在腦海裡找借口拒絕,徐曉麗卻是哭喪著臉,言語有些哀求地說道:“拜托,你就答應我一次咯,當做幫我完成一次政治任務,好不好嘛?”
“政治任務?”
“我爸下死口了,說今晚再不能叫你去家裡吃晚飯,就要和我斷絕父女關系了。”徐曉麗故意誇張地說道。
這次,她也是下定決心了,好你個紀學鋒,榆木腦袋,你不主動,哼,我就死纏著你。
都改革開放十幾年了,解放思想,我要做新時代新女性,為了自己的幸福,什麽姑娘家的矜持,都見鬼去吧!
“這麽嚴重?”紀學鋒詫異地看向徐曉麗。
徐曉麗撅起小嘴,低垂下頭,手撥弄著發梢,嘀咕著說,“那你是答不答應嘛?”
紀學鋒心下犯疑,唉,人家姑娘都到這份上了,若是我再拒絕,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不就是上她家裡吃個晚飯嘛!又是上床,我怕個啥!
於是,他點了點頭,“承蒙徐老師盛情邀請,不勝感激涕零,區區在下恭敬不如從命,卻之不恭了。”
徐曉麗聽著紀學鋒這一連串文縐縐的腔調,展顏大笑,長舒了一口氣,“請你吃個飯,還真是比請神還難哩,走吧!”
“誒,好勒!”
紀學鋒心裡可忐忑不安,這餐飯喲,去吃得像赴鴻門宴似的。
※※※※※※※
麒麟屯,紀小鋒家。
屋裡傳來歡聲笑語,
紀大全夫婦以及紀大貴夫婦,盛情款待了挑貨郎大叔,兩家人將家裡的好酒好菜,都拿出來作為招待遠道而來的貴客。 足足張羅了一桌子豐盛的晚餐,但都是農家小菜。
煙熏的農家臘肉、煎蛋花湯、白斬雞、一碟花生米、蒜蓉菜心……
可別小瞧了這一頓,在紀小鋒這樣的家庭,那可算得上饕餮大餐,尤其還煮了大米飯。
通常家裡煮大米飯,都是用來招待貴客的,還宰了一隻土雞,做了白斬雞。
紀小鋒遇上大米飯,沒有菜下飯的情況下,一餐可以吃三碗,那可是人間美味啊!
菜肴做好,招呼著挑貨郎大叔,依賓客席位坐下。
在麒麟村這樣的窮鄉僻壤,別的沒什麽講究,但這吃飯的規矩,可有不少講究。
長輩做正中,其他人依次而坐,一般來說夫妻要挨著。座位次序體現了家庭的風氣,家和萬事興。
全家人一起吃飯,長輩不動筷,晚輩不能動。長幼有序,尊老敬老是美德。
筷子不許立插米飯中。 因為象征香爐,只有死刑犯的辭陽飯才這樣插筷子。
吃飯時,手要扶碗,不許一隻手放在桌下。手不扶碗窮苦一生,而且俗話說“要以食就口,不要以口就食”。
吃飯時,在盤子裡亂翻,會被大人敲手。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會影響別人的食欲,更顯得沒有修養。
吃飯坐哪就不能再換。端著碗滿處跑那是要飯的,而且也顯得人很不穩重。
夾菜不過盤中線。伸手去夠遠處的飯菜,不僅沒禮貌,而且好像什麽都沒吃過,缺少見識。
不許吃飯咬著筷子。首先,筷子深入嘴裡很危險,而且當人面咬筷子很難看。
吃菜不許滿盤子亂挑,只能夾眼前的。挑肥揀瘦是失禮行為,只顧自己挑好的,別人就要吃剩下的了。
吃完飯的,一定要說“請慢用”,否則就說這個人沒有教養。禮貌用語,告知他人自己準備退席,又避免讓人感到被催促。
這些規矩,那可是紀大全一五一十地教紀小鋒牢記的,說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最老家規。
既然是老祖宗傳承下來,老祖宗最大,作為子孫後代的,唯有遵照。
所以,紀大全、紀大貴先請遠來的客人先入席,依次坐下。
挑貨郎大叔坐定之後,非常激動,斟滿了米酒,端起酒碗,站起身,“二位兄長,多謝濃情款待,我侯振邦深表感謝,在此,這一碗敬哥哥嫂嫂,先乾為敬!”
說完,仰頭將一碗米酒一飲而盡。
紀大全、紀大貴兄弟二人連忙端起酒碗還禮,亦是飲了一碗米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