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淦沒料到高務實居然還知道私市,不過想想這位高公子——不對,現在應該說“自家少爺”了——才智驚人,因此總算沒有過於失態,只是略微詫異了一下,便道:“少爺說得極是,小的常年率眾出口外與蒙古各部會於私市,獲利不少。這也是小的入主百裡峽不過數年,便將百裡峽拉扯到近千規模馬隊的原因所在。原本小的從霸州帶去百裡峽的馬隊也就三百來人,火並一場之後,百裡峽馬隊加起來尚且不足五百。”
高務實點了點頭,心說自己看人的眼光還算不差,這曹淦果然頗有能力,憑借私市蒙古,不僅坐穩了百裡峽頭把交椅,而且數年間把隊伍擴大了一倍。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支隊伍還是馬隊,這就更加難得了。
要知道,百裡峽是個山區,並不適合養馬,養馬所需的草料、豆餅甚至雞蛋之類,估計大多都得外購,這需要多麽龐大的財力才足以支持?就衝這點也可以看出,曹淦主持的百裡峽響馬私市規模一定不小。
於是他開口問道:“如此來看,你的私市規模甚是不小,但據我所知,嘉靖三十一年後,北地馬市俱罷,朝廷嚴令不得與蒙古交易……邊軍難道因為你不販鐵器,就不查你了?”
曹淦笑道:“邊軍怎會查我?若無我在,宣府邊軍一年要少獲戰馬近千匹!少爺,不是小的胡吹大氣,昨日小的若非自陷死地,隻消往宣府附近一跑,安全得就仿佛回了百裡峽。莫說劉綎小兒一人,便是他領著兵馬追過去,宣府邊軍也只會告訴他,說小的根本未曾去過宣府!”
高務實這次心裡真是大吃一驚,但面上還是盡量維持鎮定,問道:“哦?宣府邊軍……因為你的關系,每年便能多得近千匹戰馬?”
“那是自然。”曹淦說到此事,一臉自傲:“北地自嘉靖三十一年之後,官府馬市便完全停了,咱們大明這邊若想再得蒙古馬匹,只能在私市購買。但邊軍若是自己出面,卻是買不到好馬的,畢竟蒙古人也不是沒腦子的傻鳥,他們平時願意賣給邊軍的牲畜裡頭,馬匹本來就少,不僅少而且都是劣馬、駑馬,用來載物拉車還勉強可行,若用來作戰騎乘,那簡直就是找死。”
高務實敏感的從這段話裡發現一個大問題,忙問道:“邊軍自己也跟蒙古人做買賣?你不是說邊軍對鐵器出關查得還是頗為嚴格麽?”
曹淦哈哈一笑,道:“少爺,你道邊軍為何對鐵器買賣查得嚴些?小的眼下反正也已經是少爺的屬下了,這事兒也不敢欺瞞少爺:那邊軍之所以嚴查鐵器出關,原因就在於他們自己便是售賣鐵器給蒙古的大戶!小的這麽說吧,眼下從我大明流入蒙古的鐵器,無論那鐵器是成品還是鐵錠、鐵塊,從邊軍手裡流出去的,至少要佔九成!”
高務實倒抽一口冷氣,背脊骨都有些發寒,第一次有控制不住面色的感覺,冷著臉問:“邊軍如此肆意妄為,九邊督、撫之輩難道竟無一人察覺?”
“少爺,這哪是察覺不察覺的問題?”曹淦搖了搖頭,道:“小的在宣府也算熟稔,說句不怕犯禁的話,那些個邊軍活得還真不如咱們百裡峽的響馬,小的都不知道朱皇帝是怎麽想的,他手底下的大頭兵要是光靠那點軍餉吃飯,只怕早就餓死完了。就這模樣還禁這禁那,怎麽可能禁得住?您剛才問九邊,其他地方怎麽樣小的是不清楚的,也不敢亂說,但至少在宣府、大同這兩處,就小的所知,無論總督也好,巡撫也罷,對邊軍這些做法都是心知肚明的,
但是他們也不敢說,更不敢上報——萬一要是鬧得宣大官兵暴動,那朝廷不殺個人頭滾滾根本止不住事態發展!更何況,似俺答汗那樣的蒙古人傑一旦知道宣大內亂,會做出什麽舉動誰都不敢打包票!只怕到那時,再來一次庚戍之變都未見得能打住。” 高務實真不知道眼下宣大已經成了這副模樣!
宣大,京師門戶!而宣大邊軍居然自己就是鐵器走私的壟斷級主力!這京師防務難怪漏洞百出,我特麽要是俺答汗,只怕連殺進京師的心都要有了!
也幸好俺答汗雖然雄才大略,卻並沒有認為如今的蒙古還有入主中原的機會,因而至始至終都只是在要求大明開放官市,否則他要是野心勃發,只怕整個大明北地都要被糟蹋得一塌糊塗!戚繼光雖能,可也只是薊遼總兵,還要看住蒙古左翼(即察哈爾部、“大元朝廷”所在), 況且手底下的正經戚家軍滿打滿算也就幾千的規模,縱然滿身是鐵,又打得幾顆釘?
難怪歷史上一年後把漢那吉事件發生後,王崇古、方逢時力主以和為貴,難怪高拱、張居正堅持俺答封貢!
高務實深吸一口氣,問道:“你之所以能在北地縱橫多年,老巢甚至就安在京畿附近而不懼被剿,便是倚仗此事?”
“那是自然。”曹淦這人,一旦下定決心歸附,倒是相當豁得出去,一點都沒隱瞞的意思,道:“若非少爺身份委實未必尋常,小的又深知高閣老在朝中的地位……少爺,您想,小的既然敢大搖大擺地帶著幾百馬隊在京郊之地追殺劉顯父子,怎會沒有憑恃?”
高務實聽得也是心頭一陣後怕,暗道:這大明的軍隊簡直沒幾支可靠的了,難怪幾十年後,宣大這邊的部隊頂著“九邊精銳”的名頭,其實也就能調往內地鎮壓一下農民軍,遇到野豬皮就是送菜,合著根子早就爛掉不知道多少年了!
他歎了口氣,把話題稍稍一轉:“蒙古人不肯賣馬給邊軍,原因我倒是也能理解,可他們難道就不知道你會把馬匹轉賣……或者轉送給邊軍麽?對了,那些馬匹,你到底是轉賣給邊軍,還是轉送給邊軍?”
“那自然是轉賣,送哪裡送得起?”曹淦忙道:“少爺,戰馬那個層次的馬匹可不便宜,就算是小的拿貨的價格,中等騸馬也得作價八兩左右,上等騸馬作價差不多要十兩左右,一年近千匹,那可就是近萬兩銀子了,而且這還只是成本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