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國公府,已經垂垂老矣的朱希忠正坐在絨布厚墊躺椅上趁著難得的暖春曬太陽。
本來年紀大了就不愛動的老公爺最近也是操心得有些多,身體疲憊還是小事,關鍵是心累,今個得知自己的嫡長孫得到高務實的邀請,一起去香山踏青,心情好了很多,才有這曬太陽之舉。
朱希忠這位國公爺,論軍事才能,其實很一般,但他數十年來一直深受信用,在文官方面的口碑也算相當不錯,當然也是有他的能力的。
他的能力,綜合起來說,就是兩個方面:堅決聽從皇帝的指示,大力結交文官為奧援。
如果讓某些血氣方剛的年輕勳貴來評價他,那一定跑不脫一個“甘草國公”的評語,如果非要類比一下,恐怕就是勳貴之中的李春芳。
朱希忠自己並非沒有聽到過類似的評價,但他毫不在意,甚至在心底發出冷笑:此小兒輩之稚見也。
朱希忠這個人,自年輕時起,就非常機敏,善於結納各種高官名流,在各方勢力之間左右逢源,誰也不得罪,所以名聲不錯,官運也很亨通,先後掌管五軍都督府後、右兩府,總神機營,提督十二團營及五軍營。在原本的歷史上,他歷事三朝,先後六十六次代表皇帝出城祭天地,所獲賞賜的金銀財寶數不勝數。
同時,朱希忠和張居正還是很要好的朋友。這是有明證的:朱希忠死後,張居正親自撰文紀念,言語之中,極盡推崇,可見雙方之間的友誼很深,關系匪淺。
另一個明證則是在萬歷元年,朱希忠去世之後。當時他的弟弟、正擔任錦衣都督的朱希孝,用重金賄賂馮保,請求給他的哥哥朱希忠贈封王號。此時的張居正和馮保屬於政治聯盟的關系,馮保的意見不得不重視,加上張居正本人和朱希忠原本就私交深厚,於是就打算上疏給朱希忠封王。這時,有大臣陳有年堅決反對,上疏說:“根據令典:功臣死了,公贈封為王,侯贈封為公,子孫世襲的人,生死隻享受原來的爵位。朱希忠沒有討敵功勳,怎麽能亂加寵幸?”
然而當時位極人臣、大權在握的張居正沒有聽從陳有年的建議,還是安排給朱希忠追封了“定襄王”。這也為後來他的學生劉台彈劾他獨斷專行、違背祖製、胡亂封王埋下了伏筆。劉台的奏疏上是說,擔心如果這樣都行,以後公侯之家,將重加賄賂,援引此例(指朱希忠封王例)上陳乞求,將沒完沒了。
到了萬歷十一年,由於清算張居正之事,成國公府受到波及,朱希忠的王爵被追奪。萬歷十四年,事情不僅沒有平息,反倒愈演愈烈,被逼無奈的時任成國公朱應楨憤而自殺。得知消息的萬歷既驚又怒,硬生生的把成國公府正常襲爵的事情拖了十四年,才允許朱鼎臣襲爵成國公。
一個人死後的余波都能持續這麽久、造成這麽大的影響,即便這其中有張居正很大的原因,但如果還說朱希忠只是個毫無本事、毫無影響力的廢物,就未免過分了。
當然,朱希忠封王那件事,回頭看看,也不能說一點道理都沒有:當年嘉靖帝大禮議之後回承天府,路過衛輝時,行宮失火,危急萬分。正是朱希忠、陸炳二人衝進火場,才把嘉靖帝給架了出來。有這種不同尋常的救駕之功,加上本身就是勳貴之首,張居正假萬歷之意追封其為王爵,總還是有些說道的:朕是在感謝他當年救了朕的皇爺爺嘛,這是純孝之君應有的所為嘛!
不過,自打嘉靖駕崩,
朱希忠的身體也越發不濟,按理說他今年也才五十四歲,比高拱還小三歲呢,可是高拱目前身體康健,精神旺盛,完全看不出朱希忠這種老態來。 此刻,他正躺在躺椅上閉目養神,身側的侍女奴仆一個個都下意識地屏息凝神,生怕打擾了年老愛靜的老公爺。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傳來一個聲音:“小的鄭五,奉應楨小少爺之命,有急事呈報老公爺!”
一應侍女奴仆嚇得連忙朝朱希忠望去。只見朱希忠霍然睜開眼睛,平時老而渾濁的兩隻眸子裡露出一閃即逝的精芒,但馬上又平靜下來,成了半眯著眼的老態龍鍾之相,有氣無力地開口道:“讓他進來。”
眾人心中暗道:“大少爺身體歷來不好,老公爺一顆心全掛在了應楨小少爺身上,一聽是他派人來急報,居然立刻就見了。”
這裡的大少爺,說的當然不是朱應楨的哥哥——朱應楨是嫡長孫,沒有兄長。這個大少爺,說的是朱希忠的嫡長子、朱應楨的父親朱時泰。
那鄭五是個三十四五歲的高大漢子,一身剽悍氣息,但規矩絲毫不差,進了後花園之後老遠便俯身下拜:“小的鄭五,見過老公爺。”
朱希忠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道:“起來吧,應楨有什麽事,這麽著急派你來回稟?”他心裡暗暗擔心自家孫兒不懂收斂,或者那高侍讀仗著伯父的威風過於傲慢,兩人之間起了齟齬,或者乾脆上升為暴力衝突,那可就真是好事變壞事,麻煩大了去了。
其實他心裡並不算是很怕高拱,畢竟他的身份擺在這裡,成國公的政治影響力擺在這裡,高拱就算想動他,皇帝也未見得連這種事都隨著高拱的性子來。
但他很怕麻煩,尤其是他一貫堅持的為臣為官理念,就是萬事以和為貴,對於高拱這樣的帝師宰輔,他傾心結交還來不及,怎麽會願意跟他衝突?
但眼下事情恐怕真的有些大,因為鄭五並未起身,而是果斷地道:“應楨小少爺交待:事關重大,請老公爺先屏退左右。”
朱希忠倒不怕鄭五會對他不利,只是聽了這話,心裡擔憂更甚,下意識由躺改坐,面沉如水地朝身邊人一揮手:“你們退下。”
眾人退去,朱希忠強裝鎮定地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啟稟老公爺。”鄭五答道:“應楨小少爺說:高務實獻給萬歲的香皂神效無比,現在已經得萬歲準許,準他獨家生產,面向民間出售。高務實方才明確表示,願意接受我等京中各大勳貴世家的入股,同時……還有一些優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