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大明有數的巨富之家,張四維自從入閣之後,在京師又換了一處更好的宅府,位置挪得倒是不遠,從荷包巷往北挪到了灰廠街東側。
但是這位置可不得了,往東翻過一座圍牆就是太液池,也就是所謂的“三海”。更具體一點說,就在後世的中海和南海之間的西面,靈境胡同那一大塊。
之所以是“一大塊”,因為這所宅院佔地比張居正留下的那所大學士府還要大。高務實在京師城內的兩所宅子也不算小了,可要論面積,那是加在一塊兒也趕不上張四維這座大學士府。
張家人到底是鹽商巨富,一貫講究一個氣派,這一點其實從當年張四維送給高務實的櫻桃泉別院就看得出來了。而且張家有錢這一點,也沒什麽好隱藏的,長蘆鹽場那麽大的生意,藏什麽呀?所以張四維也不必像某些出身貧寒,卻因為做官而家財萬貫的官員一般遮遮掩掩。
這個情況,倒和南京的魏國公府有些類似——反正大家都知道我家裡有錢,愛誰誰。
高務實會在抵京的次日前來拜訪,這一點張四維是早就料到了的。雖然理論上來說,舅舅當然應該比老師親,天地君親師嘛!但其實在大明而言,尊師在某些時候還是要擺得更明顯一點,更何況郭樸是首輔,高務實如果先來拜訪自己而不是先去拜訪郭樸,張四維反而會有些尷尬。
既然早有預料,一頓羞珍佳肴自然是少不了的,哪怕是家宴,只有張四維和高務實這對舅甥兩個人吃,也得有個講究。
比如高務實是遠道而來,所以在他們二人實際用餐的席面之外,還設有一個“下馬看席”,顧名思義,就是說這一桌其實是不吃的,屬於接風宴的配席,不是頂尖富貴人家,可經不得如此浪費。
因為不吃歸不吃,東西得備齊。要用餅錠八個,鬥糖八個,糖果山五座,又糖五老五座,糖餅五盤,荔枝一盤,圓眼一盤,膠棗一盤,核桃一盤,栗子一盤,豬肉一肘,羊肉一肘,牛肉一方,湯鵝一隻,白鯗二尾,大饅頭四個,活羊一隻,高頂花一座,大雙插花二枝,肘件花十枝,果罩花二十枝,定勝插花十枝,絨戴花二枝,豆酒一尊。
高務實這一世,現在也算是頂尖富豪了,但對於這種浪費還是頗為不喜,只是對方畢竟是他舅舅,擺出這樣的席面又是給他面子的表示,所以他也不好多說,只能忍了。
張四維因為身體不好,已經戒了酒,高務實倒是有酒量,但他前世被迫喝酒的次數太多了,幾乎有些心理性反感,兩個人隨口說了幾句,就把酒先撤了。
沒有酒,談話反而方便,因為今天要談的事情很重要,不喝酒才能保證不會一時上頭胡說八道。
昨天的事張四維當然早已經知道了,不過他是長輩,自然不會主動提起,因此高務實吃了幾口之後便主動說起這件事來:“大舅,昨兒凌本兵沒有來您這裡告甥兒的狀吧?”
張四維微微笑著:“他呀,倒是沒有告狀,不過卻來老夫這兒討饒來了。”
雖說張四維算起來也是“年輕閣臣”,但就和前世的“年輕幹部”一樣,這個“年輕”是要對照級別地位來看的。好比一個四十歲的高官,那當然很年輕,可如果只是科長,就談不上年輕一說了。張四維今年其實已經五十四(虛歲)了,當然可以自稱一句老夫。
高務實聽了他的話,一臉詫異的模樣跟真的似的:“他來找您討饒?不至於吧?”
張四維瞪了高務實一眼:“裝什麽裝,你還不知道他為什麽來?”
高務實笑道:“不知道呀!大舅,
他應該不知道那兩位的身份吧?”“哼哼!”張四維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他之前當然不知道了,但是他在京師又不是沒地方打聽,幾下一合計,還能猜不出問題在哪兒?別的不說,就說那佛寺是誰捐建的,這事兒你以為有多秘密?”
高務實笑了笑,不以為然地道:“可是,太后因為信了喇嘛們的驅邪之說,把兩位公主悄悄派來這沒有完工的佛寺進香,這種事怎麽可能大張旗鼓?既然不會大張旗鼓,那多半就是裝作不知道了,如此他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張四維撇撇嘴:“太后是個什麽想法,他凌洋山(凌雲翼號洋山)一個常年在地方為督撫的臣子怎麽敢隨便亂猜?”
高務實笑道:“不是還有申閣老可以幫他參考麽?”
申時行不僅是心學門人,也是徐階的小老鄉,同時其座師又是張居正,因此他現在實際上是徐、張一脈的核心人物,凌雲翼出了麻煩,肯定要找申時行商議,這是題中應有之義。
“申瑤泉長袖善舞,逢人隻說三分話,而且自他入閣以來,從來不肯正面開罪實學一派的重要人物,他可未必會詳詳細細地和凌洋山分辨清楚。”
高務實哦了一聲,想了想,笑道:“那您老幫他分析了?”
“老夫為什麽要幫他分析?他又不是老夫的同年, 更不是老夫的學生。”張四維指了指高務實,道:“而你卻是老夫的外甥!況且,你又從小就有主見得很,他這次得罪你,看起來得罪得可不輕,老夫若不先問問你的意思,難道到時候讓你娘親來說老夫不關照晚輩?家和萬事興!”
高務實哈哈一笑:“那甥兒可要先多謝大舅了,以茶代酒,敬大舅一杯。”
張四維一擺手:“吃飯就吃飯,喝什麽茶,你現在年紀小,不知道身體要好好保重,等將來和老夫一樣今年不知明年事,就知道厲害、知道後悔了。”
“多謝大舅提點。”高務實笑了笑,放下茶杯,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樣,假裝想了一會兒,肅然正色道:“大舅,凌公這個本兵,甥兒以為還是不要做了。”
張四維頓時一臉愕然。
他雖然猜到自家這外甥對凌雲翼可能會有怨氣,但卻萬萬沒料到高務實的態度竟然會如此決然,而且他一個區區舉人,竟然一開口就讓凌雲翼堂堂一個兵部尚書“不要做了”!
張四維作為高黨的核心之一,不是不知道高務實此前的一些“光輝事跡”,也知道他在內廷之中有不少布局。
他奇怪的是,自己這個外甥此前那可是相當能忍的,不憋到能夠一招製敵根本不會出招,可為何這次他居然問都不問,直接就要拿一個堂堂兵部尚書開刀?這可是兵部尚書,不是那些門下走狗當慣了的武臣!
這是怎麽了?
張四維甚至一時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有什麽內情沒弄清楚,這個情況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