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明朝廷的慣例,朝參日是三,六,九日,到了這一日,一品至九品的京官都要去皇宮拜見天子。至於新科進士眼下都分配到各衙門觀政,朝廷讓他們儘管熟悉部院之事,可暫免去朝參。
大明朝的當班時間是辰入酉出,相當於就是早上七點至下午五點,滿打滿算十個小時,去掉午飯午休時間,和後世差距不大,可見幾百年的進化時間不夠從人變成超人。
這一日高務實起了個大早,外面日頭還沒亮就從會館出發了。
高務實到衙後,門隸連忙恭迎,滿臉堆著笑道:“恭喜修撰老爺新官上任!今兒個日子可是好啊,正是吉星高照,修撰老爺日後定是平步青雲啊!”
高務實笑了笑,是不是平步青雲他不知道,但他自己也覺得只要不出意外,自己仕途應該還是會比較順利的,畢竟提前做了那麽多的鋪墊,總不會沒點效果。不過這奉承話嘛,畢竟誰都愛聽,他也笑呵呵地朝門隸點了點頭。
跨入登瀛門,高務實進了檢討廳,當該吏見了他也是滿臉堆笑,打躬道:“修撰老爺今兒個可是第一個到啊!”
高務實笑了笑道:“第一日值堂,可不敢遲了。”
當該吏恭維著笑道:“總是修撰老爺勤勉。”說完之後,他便捧上的籍冊,高務實畫卯之後走到公案前。直堂吏員劉合一見高務實,就立即上來擦公案。
高務實看見他這模樣,倒是想起前世來,便衝他微微點了點頭,表示肯定。劉合見了心中興奮,擦得更起勁了。
高務實坐下後,又等了一陣,門外才響起腳步聲。先到衙門的是編修劉瑊,恩榮宴上見過了,此人是蕭良有的房師,隆慶五年辛未科的榜眼,也是《大明會典》的纂修官之一,他見了高務實,有些訝異地道:“狀元郎來得好早啊!”
高務實起身拱手道:“第一日值堂,不敢遲了。”
劉瑊笑道:“哪裡話,該說狀元郎勤勉才是。”說到這裡,劉瑊話鋒一轉,道:“看來這‘二百年來真魁首’也是得來不易呀。”
高務實不知他是何用意,只能微笑應道:“皇上勉勵而已,做臣子的豈敢當真。”
劉瑊聽了,撚須道:“誒,高修撰不要過謙,眼下史館裡正值用人之際,像高修撰這等斑斑大才,正該來一展絕學嘛,要不怎麽對得起皇上親自為你‘落書丹’?”
高務實心中一動,臉上依然掛著溫和地笑容:“劉編修言重了,在下只是僥倖而已。”
劉瑊聽了雙目一眯,呵呵一笑:“僥倖麽?”
高務實笑了笑,沒答話。
劉瑊之後,各翰林官也是陸續來到,蕭良有和王庭撰兩人也是來得甚早。高務實看了看,這公廨裡有的人在恩榮宴上見過了,有的還沒有,當下一一見禮。
蕭良有和王庭撰也是昨天來翰林院報到的,只是他倆按規矩比高務實來得晚一些,所以沒見著潘晟,只見到陳思育。此時按照規矩,高務實三人新到任,對著各位前輩一一送上請柬,並每人具銀一兩以及帕儀。
眾人閑聊一陣後,雲板響起,就都紛紛回到公案上,開始一日的忙碌。高務實三人初來乍到,不免無所事事,只能看著眾翰林做事。眾人都是一片忙碌,不時有人起身從書架上抽出典籍,拿至案前翻閱。而一直伏案的翰林,桌幾之上更是堆滿了書籍文案。
高務實琢磨,此時就以纂修官的身份去摻和會典之事,似乎還差了點什麽程序,乾脆就讓劉合取來了一本翰林院裡的條例,隨手讀了起來。他以前雖然掛名說是翰林官,
其實連翰林院都沒來過幾回,實際上什麽規矩都不懂,現在看看條例倒也合適。過了一會兒,大家有些忙完了手頭上的事,有些看卷宗入了神,難免都有些鬆散,這時外面一聲咳嗽,原來是陳思育走來了,眾人趕忙起身站好,齊道:“掌院。”
陳思育“嗯”了一聲,對眾人道:“昨日大宗伯與本院奉詔面聖,皇上問及大明會典之事,並對纂修進度表示了不滿。後來大宗伯與本院又去內閣見了總裁,總裁說我們翰林院自萬曆四年開館設局修纂會典以來,僅僅是將嘉靖二十九年之舊稿重錄一遍,稍添近年事例而已,費時雖久,成效不彰,總裁甚為不滿。因此已令申中堂、許中堂及余中堂為新任副總裁,專督此事。三位中堂已經定下章程,要史館將會典新舊原本,細加考究,另具草稿。”
聽陳思育說到重修大明會典之事,大家都是垂下頭來,心中暗暗生疑:這次三個副總裁官怎麽全是閣老,內閣對此事何以如此重視?
唯有萬曆二年的狀元、前次總攬纂修事宜的翰林修撰孫繼皋不忿地道:“之前史館裡重修會典之事,我與諸位同僚都已是盡心儘力,但內閣仍是不滿,我有何策?若是三位中堂實在看不下去,不如讓他們親自來修好了!”
陳思育聽了,皺眉道:“三位中堂不僅閣務繁忙,而且各有部務相妨,怎能親自來修纂?孫修撰,我知你之前出了不少力,但此次乃是皇上和總裁問責下來,事關考課!若是辦得不好,不僅是你,連本院也擔當不起。”
孫繼皋見他抬出朱翊鈞和郭樸,而且提及考課,也不禁有些泄氣,低下頭自己生悶氣去了。
當下陳思育便環視眾人一眼,道:“那孫修撰且歇一歇,黃修撰等人已升了日講官,也是無暇,故而史館內總司會典修纂之事,本院就交給高修撰了。這位高修撰大家應該都有所了解,雖是初履,但卻是經史嫻熟,乃是我大明兩百年來第一個真正的六首狀元……高修撰,就由你來總司會典修纂之事,書成之後,本院會替你向皇上和內閣敘功。”
聽陳思育這麽說,眾翰林起先都是訝然,接著又是釋然,看了看高務實,目光各不相同。
高務實卻是有些皺眉,為何重修大明會典如此重要之事,陳思育不交給翰林院裡資深翰林,反而非要交給自己這個新丁來辦,這其中有什麽蹊蹺?究竟是老師在給自己創造敘功的機會,還是這位陳掌院想要捧殺自己?
高務實剛一張嘴,準備再次婉言謝絕,那邊孫繼皋卻哼了一聲,質疑道:“這會典之事,我等修了四年,也才剛剛有些眉目,高修撰方入翰苑,就能領銜纂修了?”
面對孫繼皋的質疑,高務實不禁心頭有些警惕,他心中暗忖:我原是想低調一些做人的,但陳思育這般強行推我出頭,也不知到底是被逼無奈,還是有心為之?可是不管怎樣,似孫繼皋這般質疑我的人肯定不止他一個,我若是此時被他們瞧扁了,只怕今後在翰林院就再也說不起話了。既如此,說不得今日隻好張揚一回了。
主意打定,高務實便微微笑著道:“孫修撰,在下也算出身世宦之家,不敢說遍閱經史子集,但對於稽古之事,尤其是本朝典章制度,還算略有所長,孫修撰若是不信,可以試問在下。”
孫繼皋說話雖然耿直,但氣度倒是不錯,聞言作禮道:“非吾不信,只是大明會典纂修之事,實在我萬曆朝一代大典,亦是我等心血所在,著實要能確信所託得人,方可交給高修撰,請高修撰不要見怪。”
高務實見他目光澄澈,不禁反生好感,笑道:“孫修撰一片為公,在下佩服還來不及呢,豈會見怪,請孫修撰提問。”
孫繼皋點點頭,當下問了高務實幾個典章制度的問題,不過高務實從隆慶年間就開始拾掇著朱翊鈞觀政,他自己一直在旁參研,對於典章制度哪能生疏?
但見高務實侃侃而談,不僅對答如流,還知一答十,聽得眾翰林紛紛點頭。
孫繼皋問完,也是露出欽佩之色,坦坦蕩蕩地認輸,拱手道:“高修撰大才,孫某服了,纂修會典之事有高修撰總司, 說實話……孫某如釋重負。”
陳思育見孫繼皋已經對高務實服氣,十分欣然,當下對二人道:“兩位就事論事,此風甚是可嘉,需知君子當和而不同,故而本院在院內,還是一貫提倡這點君子之爭的。”
孫繼皋拱手道:“掌院確實慧眼識人,提拔了高修撰這樣大才,也讓我等能喘口氣。”
這話是真情實意還是順手馬屁,陳思育現在懶得去想,反正聽起來很舒服就是了,當下便道:“既是如此,本院就令高修撰為總修撰,總司重修大明會典之事,史館之內,凡手中無事者,都需協助高修撰一二。”
眾翰林齊齊稱是。
陳思育興緻很高,露出微笑,又道:“會典之事乃皇上親問、總裁親視之要務,諸位切不可怠慢,待到書成之日,凡參與修纂之人,不等考滿,都可升遷一級。”
眾翰林一聽頓時大喜,要知道相對於所謂的青史留名,對於這些普通翰林而言,還是升遷一級來得更加要緊。
眾人也連忙向高務實道:“以後就都要仰仗高修撰你了。”
高務實也連忙謙虛地道:“豈敢豈敢,是在下要多向諸位前輩請教才是。”眾人見高務實不驕不躁,心中更是滿意。
接著陳思育又點了幾名檢討,以及蕭良有和王庭撰,對他們道:“你們眼下手中無事,當全力協助高修撰纂修會典才是,每人每日進度,我會親自督之,切勿怠慢。”
眾人紛紛應是,蕭良有和王庭撰更是朝高務實露出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笑。
他們三人,可是正經的庚辰科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