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中極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郭樸今日內閣當值,剛入值房,便對新近入直文淵閣的翰林院編修蕭良有道:“今日是不是有求真的上疏?拿來我看。”
蕭良有本身就是高務實的同年,經過一起編纂《大明會典》,現在已然算是好友了,他當然清楚郭樸和高務實的師生關系,對於高務實到任廣西巡按之後的第一次上疏,他早就料到郭樸一定會親自關注,所以郭樸一開口,他便微微躬身道:“元輔,求真的疏文已經放在您案頭了。”
郭樸滿意地點了點頭,自己走到案前坐下,拿起高務實的疏文看了起來。
這篇疏文名為《為紓民困請劃廉州府於廣西布政司疏》,題目當然是很高大上的,內容也非常光明正大,但他疏文的大意很有意思,其中的思想幾乎是和他得以成為“六首狀元”的那篇策論完全一致。
就是說,廣西之所以亂,關鍵在於窮。就像他策論裡說的:今天下之大患在於貧:吏貧則黷,民貧則盜,軍貧則鬧,國貧則弱……所謂貧也,於小民而言,其產不足自給,其易(貿易)不足自用,如是究其所源,無非生產不豐、交易不暢。
因是故,欲使官吏不貪,先加其俸;欲使小民不盜,先富其收;欲使士卒不鬧,先足其餉;欲使國家不弱,先豐其庫。
而他的這篇疏文也是按照這一思想,提出:“廣西之貧,非獨地力之有限,非獨人力之不足,實因其地之所產,皆無以加工販售者也。”
於是高務實提出了一堆幫廣西“加工販售”的名目,並且堂而皇之的在疏文中表示,京華願意領銜在廣西建立製糖、造船兩大工場,並大力培養當地油桐種植與桐油貿易。
而唯一的麻煩就在於廣西沒有出海口,這些貨物即便能夠生產出來,也要經過廣東的廉州過一道手。
高務實在疏文中明確的說,對於京華乃至將來的其他商人而言,繳稅給廣西還是廣東,本身並沒有什麽區別,但“廣東恆富,廣西恆窮,則西省久仰東省供給,無以自立,其民倉廩不足,何以知禮儀而守本分?”
總而言之,他把廉州府能不能劃入廣西,上升到了廣西一省能不能長治久安的高度上去。
當然,也順便提及了諸如班軍給養等相關的問題,以此加以佐證。
至於可能的“壞處”,高務實提到了關於倭寇防范的問題,但他談得不多,其主要的意思隱藏在一句話之中:“彼處產業既興,地方受惠,自會嚴加防范。”
這句話頗有意思,就好像是在說眼下廉州並不受重視,即便廣東水師頗有實力,但因為沒有什麽利益相關,所以倭寇來去自如。而將來既然興辦了一系列實業,則廣西地方與之利益攸關,為了保護這些利益,當然不可能對倭寇的威脅視而不見。
如果讓郭樸來評價,那就是立意高,立論正,整篇疏文不僅大義凜然,而且十分實際,深秉實學之精神要義。
郭樸又仔細看了看有沒有什麽不符規製的地方,不過他這就是多慮了,高務實剛剛編纂完《大明會典》,對一些該避諱和注意的地方清楚得很,豈會犯錯?
郭閣老於是批複了十六個字:“該員所疏,陳述明白,思慮得當,可允其請。”
疏入,朱翊鈞聽說高務實上任之後遞上了第一道奏疏,還以為他在巡察中發現了什麽貪官汙吏上疏彈劾,誰知拿過來一看卻是這樣一道疏文,不禁心中有些詫異。
巡按禦史的管轄范圍雖然早已擴大得近乎沒有邊際了,但整體上來說,應該還是以監察為主,
這些地方行政事務,通常來說應該是巡撫的主管。朱翊鈞先是有些意外,但仔細看了之後,卻又不得不承認,高務實這道奏疏並不是越權。監察禦史的工作,甭管他是抓貪官也好,查叛逆也罷,說到底還是為了維護當地的平靖。而他的這道疏文,雖然主要著眼點是財政,可是最終目的也依然是為了維護當地的平靖,甚至可以說,是為了長治久安式的平靖。
朱翊鈞對高務實的能力一直都是很放心的,雖然他隱約覺得這件事恐怕會有人反對,但他繼承了乃父隆慶帝的一個好習慣:用人不疑。現在既然內閣的票擬也是同意,他也就不再多想了,提筆朱批道:“廉州昔屬廣東,乃因倭寇,前宋非此也。然今倭寇勢窘,廉州回屬廣西乃長久之策,可矣。有司可速議定清楚,區劃明白,報與朕知。”
一府之地更改行政歸屬,這不是隨口一說就算完事的,六部和都察院乃至五軍都督府等衙門,都要做出相應的調整,相關的行政流程、黃冊與魚鱗圖冊等檔案資料的轉移等等,各種雜事一大堆。
所以聖旨一下,各部都是暗道晦氣,很多官員私底下找各自的閣老後台請教行止。
高黨一邊自然好說,高務實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他們肯定要配合著唱讚歌,而心學一派則暫時保持了沉默。
其實申時行現在有一點苦惱,本來按照他的想法,犯不著為了“這點小事”去和高黨相爭,別看高務實年紀又輕、級別又低,但他是個很特殊的人物,在當前的情況下,跟高務實為了這點事掐起來非常不劃算。
現在的情況是,郭樸明顯已經有了退意,而張四維雖然年紀不算很老,身體卻不好,既如此,何不等他們退了之後再去和高黨做個計較?
然而麻煩在於劉堯誨是典型的心學黨重臣,以他平定八寨之亂的功績,不說來燕京,至少也很有機會出任南京兵部尚書,那可是南京實際上的第一重臣。現在高務實一刀切在了劉堯誨身上,申時行不得不考慮一下劉堯誨的反應。
所以申時行決定等,等著看劉堯誨收到消息之後的反應,然後再決定是反對還是默認。
既然沒有人馬上跳出來唱反調,聖旨自然要開始執行,而與此同時,高家的處相關產業也開始動了。
開平方面,三大廠開始調整產能,緊急供應給京華火炮廠和京華火槍廠大量精鐵,兩兵工廠則借口京華保安隊需要南下廣西保護即將開建的製糖廠和造船廠,開始加班加點製造隆慶二式火槍和丙子一式輕炮(虎蹲炮)、庚辰一式重炮(紅衣大炮京華版)。
順便,他們還轉手了一筆買賣交給王崇古的孫兒王謙,乃是製造大批精鐵矛頭。王家現在也開始搞軍工私營了,不過是以冷兵器和盔甲生意為主,所以這次京華的鐵矛頭買賣直接交給了王家。
王崇古是張四維的舅舅,按理說王謙和高務實還算表兄弟呢,只是從大明的習慣來說,這“表”得有點遠。但是兩家都是高黨,又有親戚關系,平日裡自然少不了往來,尤其是王家所用的鐵還是京華提供的貨源,算起來王家也就是在其中賺了個加工費。
同時京華的武裝力量也緊急調動,從京華商社、開平、河南衛輝等地分批次調動了足足四千人至山東萊州(京華造船廠的基地),劉顯、高珗同時出馬,親自前往萊州進行最後整訓,準備在全部武器裝備配備齊全之後由海路調往廣西。
其中劉顯隻負責整訓,整訓完就會回開平準備第二批次的人員,而高珗則要帶隊前往廣西準備作戰。
這一次調動的人馬雖然不多不少只是四千,對於在京畿、河南、山西和陝西(這兩省全是京華商社的人,以騎丁為主)擁有超過兩萬武裝或準武裝人員(護礦隊、護廠隊)的京華系統而言, 大概只是抽調了五分之一不到,甚至加上後續的第二批次也不過四分之一的實力,但是這是一次“萬裡遠征”,很多事情都要考慮這一點。
最起碼,他們到了廣西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適應氣候,光是這一條就至少要花兩三個月。
因為這些七七八八的事,最有南方作戰經驗的劉顯才會親自趕往萊州傳授經驗。
除了武力方面的準備,萊州的京華造船廠則忙於調配人員,有不少造船工匠需要隨船隊趕往廣西——廣州方面雖然招募了不少人,但一時不可能招足,還是需要北方的支援。
煉糖廠的人員招募就更麻煩了,這是高務實的臨時決定,北方也沒有這一類型的人才儲備,還得趕緊四下招人,同時在衛輝、新鄭招募人手。
招募了這麽多的人,總要有足夠的糧食,廣西當地的糧食產量是靠不住的,要麽得去廣東購買,要麽得從湖廣購買。雖然理論上高務實在湖廣擁有更好的商業網絡,但從湖廣調糧去廣西卻比較不便——山區多,水路又是逆流,因此這件事隻好暫時放著,京華在北方隻準備路上食用的糧食就行,其余部分由高孟男在廣州附近買入運抵欽州。
還有其他零零總總的一些準備,倒不必一一贅述了,總而言之就是整個京華都為之行動了起來,高務實十年奠基的效果到底如何,就要看這一波了。
這一點,京華上下都很清楚,所以由不得他們不緊張——這次乾得好不好,老爺可是親自盯著看的,將來的前途可全在這一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