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元老、顧命首輔郭樸走在宮中,行色匆匆,面沉如水。
郭樸今年已經六十有九,虛歲已經是七十古稀,雖然身體相當好,但是按例來說,也到了年老致仕的年紀。
所以他今年已經上過兩道乞骸骨的奏疏,只是皇帝在請示了兩宮太后之後,兩次都沒有批準,反而溫言勸撫,極力挽留,乃至於特賜大紅紵絲坐蟒服。
這還不算,仁聖皇太后又單獨賜郭樸龍須酥十盒慈聖皇太后更大方,賜金龜、金鶴各一,並百壽圖一幅。
慈聖皇太后還單獨派人傳話給郭樸說:“皇帝大婚後,哀家不能日日親視,惟賴元輔看顧,元輔受先帝顧命,豈忍遽辭輔弼?宜盡心參輔,勿再堅辭。”
如果說高拱當年穩坐首輔,靠的主要是從隆慶時代帶入萬歷時代的威望慣性,以及隆慶駕崩前那句“凡有事不決,問高先生即可”的遺命。那麽郭樸的首輔之位之所以也還算得上穩固,除了是“最後一位顧命輔臣”以及高務實在高黨內的力挺,剩下的就全靠兩宮皇太后的強力支持了。
兩宮皇太后說起來並無什麽治政之才,但她們同有一個優點,就是對於祖製異常堅持,似乎在她們看來,治理國家首先就要看內閣,而內閣則首先要看元輔,所以對於郭樸這位老元輔,她們一直都很倚重。
郭樸有時候甚至都懷疑是不是先帝有過什麽交待,因為這個思路和當初先帝用高拱理政時的思路很相似:我不行不要緊,元輔行就好,我聽元輔的。
不過,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過棘手,恐怕要出大事。
要知道,自從萬歷五年皇上大婚之後,兩宮太后已經有三年沒有直接接見過外廷臣子了,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現在應該算是處於一個過渡期:皇帝沒有親政,但因為已經大婚,兩宮皇太后開始慢慢把他當做成人看待。
但這也是一個危險期,是兩宮皇太后對皇帝進行最後考察的階段。如果這個時期安全順利的渡過,皇帝就會在某個時候正式親政,從此真正君臨天下但如果在這個時期出現重大失誤,兩宮皇太后也不是沒有可能嚴懲皇帝。
而且,如果出現極端情況,而兩宮皇太后之間又能達成一致的話,她們甚至有可能尋求外廷的支持另立新君潞王也是先帝之子,且因為尚未成年,現在就在宮中,而且聽說李太后對他寵愛異常。
另立新君這樣的極端情況,出現的可能性當然很小很小,但郭樸作為顧命首輔,卻也不得不加以考慮如果事態嚴重到這樣的程度,自己能不能勸得住?
這樣的大事,肯定不是兩宮皇太后自說自話就能辦成的,至少也得有重臣支持,自己和張四維肯定不會支持,這不用懷疑,但是……申時行和余有丁呢?
甚至就是許國,也不能完全排除可能,他雖然是高拱的門生,但卻是南直隸人,受心學影響其實也是很大的。
如果兩宮皇太后要另立新君,自己和張四維反對, 那麽就會出現一種情況,申時行、余有丁和許國三人一旦支持兩宮,且這件事最後辦成了,則內閣必然發生震蕩,自己和張四維多半要去位,留下的位置就是他們三人的了……
到那時候,申時行便可以接任首輔,余有丁位進次輔,許國也緊隨其後。
在這樣的誘惑下,他們的立場可是難說得很。
郭樸的眉頭皺成了川字,苦苦思索這些利益糾葛,以及兩宮皇太后可能持有的態度,同時又為皇帝擔心郭樸這幾年也是跟高拱一樣負責教導皇帝的,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現在也把朱翊鈞當做弟子。
但這個弟子身份特殊,乃是大明朝的皇帝,他惹出這麽大的麻煩來,郭樸要考慮的可不光是庇護他,還要考慮接下去的教育同意廢帝是不在郭樸考慮范疇之內的,且不說一旦廢帝,高黨多年埋下的根基就相當於被挖斷,就光說廢帝會引起的國家動蕩,郭樸也完全不能容忍。
幸好內閣雖然在皇宮之內,但離慈寧宮比較遠,而且過去還要繞路,所以郭樸還有時間盤算利害、思索應對。
他忽然想到,如果肅卿還在,面對這樣的局面他會怎麽做?
皇帝無視祖訓,私帶兩位公主出宮,跑到臣下家中,而且摒開左右,四個人單獨在一棟小樓裡呆了近三個時辰!
這是在幹什麽?
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