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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輔》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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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晟老爺子一頓騷操作,先把自己兼任的禮部尚書丟了,轉頭又推薦了申時行的姻親徐學謨來接任這個空缺出來的大宗伯。

 這裡頭要是沒有問題,高務實願意把高字倒過來寫!

 只是,這問題的症結究竟是怎樣,那就很值得商榷了。

 乍一看這件事最有可能的情況,就是潘晟這老家夥見首輔換了人,於是按照一貫的風格跳到了申時行一邊,而這次騷操作的根源說穿了無非就是站隊。

 但這是有疑點的,因為潘晟雖然在閣幾年一直存在感不強,但他人老成精,不可能不清楚內閣的真實情況。

 真實情況是什麽?是內閣雖然現在以申時行為首,但由於余有丁的突然去世,申時行現在根本就是個孤家寡人,只要他想反對實學派的意見或者建議,不論大事小事都得親自出來擺明車馬,這在內閣之中其實是比較忌諱的。

 為什麽忌諱呢?舉高拱的例子就知道了,高拱在隆慶朝那毫無疑問是足夠強勢的,但他在內閣之中其實也有幫手,如想方設法將他起複請回京的張居正,當時就是他的幫手。而且一個幫手還不夠,高拱又在高務實的建議下把郭樸也請了回來——原歷史中他是把高儀提了起來,但這兩者從本意上來說沒差,都是找幫手。

 可見即便強勢如隆慶朝的高拱,也知道在內閣之中不能只有自己一個人,必須堅持“一個好漢三個幫”的原則,才能把局面掌握牢。

 申時行現在面臨的局面,與高拱當初起複回京時相比還要糟糕,而且他的聖眷雖然不差,但肯定也比不了昔日的高拱。這種時候,潘晟這樣的老狐狸真的會一聲不吭地選擇站到申時行這個勝算並不大的首輔那邊去麽?

 這恐怕要打個問號。

 再有一點就是,潘晟在內閣之中的立身根本,總結起來說就是“基本中立,略偏風向”。

 這態度說穿了,就是哪邊強勢聽哪邊,但任何時候都不冒頭,每一次都表現出“大勢如此,我也是沒法啊”的模樣來。

 這個態度的好處就是既不得罪掌握風向的“真宰相”,也沒有過分得罪另一派——另一派又不是小孩子,

當然知道他老潘的分量。他是根本反對不了,順勢表個態而已,你還要把他往死裡整,最後徹底整到“真宰相”那邊去嗎?

 堂堂閣老,誰會那麽幼稚?中立派都是能爭取盡量爭取,爭取不到也要盡量讓他別跟自己作對的。

 現在畢竟還不是歷史上明末黨爭最嚴酷的時期,沒有到那種非此即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大家還保持著最後的思想清明。

 所以從這兩點來看,可以得出兩個基本結論:一是潘晟自己沒必要跳火坑;二是申時行也不太可能逼著潘晟亮明立場。

 這就太奇怪了,高務實連著喝完了兩盞茶,都沒把其中的道理理順。畢竟,總不能得出一個結論說潘老爺子單純就是瘋了吧?

 搞政治可不能這樣開玩笑,即便人家真的是瘋了,也得把他的行為當成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來看。

 寧可多慮,不能失察。這是高務實的一貫原則。

 但這件事現在好像陷入死胡同了,橫看豎看,道理都說不通。

 “道理說不通,那就是一定還有我沒能掌握的情況。”高務實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腦子裡則不斷回憶近期以來潘晟和申時行的一些舉動,仔細審視這些舉動之中是否可能存在某種聯系。

 哦,對了,還有徐學謨。

 徐學謨是申時行的姻親,這是實學派眾人一聽見這個名字就會首先想到的事。不過高務實到了此時,忽然覺得自己不應該先囿於成見,也總從這個角度來看問題,現在應該先跳出這個桎梏,站在更高的角度來審視。

 徐學謨是個怎樣的人?此人字叔明,一字子言,號太室山人,南直隸蘇州府嘉定人。他是嘉靖二十九年的金榜,資歷可謂極老,不過年紀也不小,已經六十四歲(虛歲)了。

 蘇州人,那也就是申時行的同鄉,他們成為姻親算是不怎麽讓人意外的。

 但潘晟為什麽舉薦徐學謨呢?潘晟是浙江人,跟申時行、徐學謨又不是同鄉,且他金榜題名更早,乃是嘉靖二十年的榜眼,也不是申時行、徐學謨的同年。

 見了鬼了,他總不可能是無緣無故提攜後輩吧?後輩要提攜的話,那他可以提攜的人簡直太多了——這老頭當了這麽多年的禮部尚書,自己的門生也有一大堆,偏偏他在內閣的權力又不太“真實”,怕是連門生都提攜不過來,還有工夫管徐學謨的閑事?

 再說徐學謨現在本就是刑部侍郎了,地位又不低,也算是心學派的大佬之一,犯得著讓他潘老爺子提拔?申時行好歹也是首輔,就算自己推薦姻親不太方便,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可以通融——比如說把刑部尚書舒化找個機會提拔一下,舒化難道就不會投桃報李一番,舉薦徐學謨接任自己的位置?

 做官嘛,花花轎子人抬人,這點道理都不懂,還混個什麽混,早點回鄉悠遊林下不是清華得多?

 得,又進死胡同了。

 高務實有些心煩地把茶杯端起來,發現第三杯茶也空了。他愣了一愣,不禁搖了搖頭,站起身來,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正煩惱間,高陌在門外求見。

 高務實讓他進來,然後問道:“查出什麽來沒有?”

 高陌微微鞠躬,道:“回老爺,內務部方面略有些線索,但不知是不是跟此次潘閣老的舉動有關。”

 “說!”高務實眼前一亮,立刻便道。

 高陌便不多言,把手上一本帳冊模樣的書本打開,翻到提前插了書簽的位置看了看,道:“兩個月前,浙江有兩家海商將自己家中所屬的寧波私港泊位一共二十七個,以遠低於市價的低價賣給了潘益——此人是潘閣老的嫡親侄兒。”

 高務實的眼睛陡然眯了起來,眸子裡一抹精光閃過。

 “想必還有相關的事情?”

 “老爺明見萬裡,的確還有。”高陌又翻了兩頁,看了看,道:“松江徐家私港那邊,把此前劉守有家族掌握的股份一分為二,其中一半私下轉給了潘益,所用的理由是下聘。”

 下聘,那肯定是要聯姻。不過具體是徐家的誰和潘家的誰聯姻,這個高務實沒有興趣多問,他只需要知道這其中代表的意義就行了。

 “呵呵,原來是這麽回事。”高務實點了點頭,心裡已經明白問題的根源所在,但還是下意識問了一句:“還有嗎?”

 誰知道高陌卻答道:“是,還有。”

 高務實這次倒是一愣,皺眉道:“申時……申元輔手裡應該沒有什麽港口股份吧?”

 “不是申元輔,是另外兩人——也以低價出讓了一些股份,甚至還有一些船隻給潘益。”高陌翻著手裡的帳冊道:“港口股份的價值大概有十一萬兩到十三萬兩左右,而船隻的市價則更高一些,約莫有十七八萬兩左右。加在一塊,差不多可以按三十萬兩來算。”

 “這麽大的手筆?”高務實也不禁有些吃了一驚。

 三十萬兩啊,朝廷國庫一年收入的二十分之一了。這筆錢如果節省一點,甚至差不多夠打一場滇緬之戰(隻算朝廷花費的部分)。

 “這是哪兩家出的錢?”高務實正色起來。

 “王錫爵、徐學謨。”

 高務實一愣:“王錫爵?”

 徐學謨是這次潘晟騷操作的最後受益者,他參與其中不奇怪,高務實剛才已經在心裡估計到了。不過王錫爵……他為何也摻和了一腿?這家夥不是在家裡丁憂,甚至還莫名其妙的跟王世貞那個自稱成仙的女兒學什麽仙家妙術去了麽?(注:此事前文有述,為史實,正史有載。)

 高陌只是簡單地回答道:“是的,老爺,正是王錫爵。不過不是他親自操辦的,但也沒什麽差別——負責此事的是王家的外府大管事。”

 難怪“涉案金額”高達三十萬兩之巨,王家多年前就已經是蘇州首富,家底之厚用腳指頭都能想象一二,肯定不差這三十萬兩——這可是蘇州啊,以一府之地交了天下田賦將近十分之一的流金之地。蘇州首富得我成色如何,那還有必要懷疑嗎?

 高務實甚至懷疑蒲州張家搞不好都不如蘇州王家有錢,畢竟壟斷長蘆鹽場雖然很厲害,但張家在商界崛起的時間卻比王家要短一些。這財富積累總還是要時間的,又不是人人都能像他高務實一樣,在十多年裡搞出一個京華集團來。

 問題的症結找到了,但這背後的鋒芒卻讓高務實都有些坐不住了。

 他讓高陌把相關的資料都留下來讓他自己好好檢查確定,然後便讓高陌先去休息,自己在房裡仔細研究其中的事件脈絡。

 現在這些事情浮出水面,那麽潘晟的舉動就可以解釋得通了,不再是死胡同,這是眼下壞消息裡頭唯一的一個好消息,可以讓自己避免盲目。

 不過,這件事背後的意義,卻讓高務實真的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在高陌把情報說出來的時候就想起了之前吳兌之子吳遜和他分析的事情(注:參見“撫遼東”卷,第233章“謙之不讓”)。

 看來,浙江海商世家們最終沒有選擇單純的搞一個“浙江海貿同盟”或者“浙江海商同盟”,而是至少聯絡上了南直隸的文官集團代表,也就是心學派中出生於南直隸一帶的大佬們——聯合起來了。

 這件事的具體發展過程高務實不太清楚,也無從詳細推測,但大致上來說,可能是浙江海商世家與南京勳貴們尋求聯合未果之後,轉而向心學派大佬們求援的結果。

 高務實可以斷定的是,別看眼下手裡的證據隻查到徐學謨和王錫爵給了潘益股份和船隻,但其背後一定還有其他的利益轉讓。而這個利益轉讓,一定是浙江海商出血,補充給徐學謨和王錫爵——徐、王二人不會自己虧著血本收買潘晟,他們實際上應該是浙江海商世家準備花錢捧起來的朝中代言人。

 這其中徐學謨不必說,人家資歷不差,乃是嘉靖二十九年的進士,本身又已經是刑部侍郎,稍稍推一手便能找機會上位——這不,潘晟就主動讓賢了嘛!

 而王錫爵那就更厲害了,別看人家如今丁憂在鄉,他可是嘉靖四十一年會試的會元,廷試的榜眼,乃是“申時行、王錫爵、余有丁”鐵三角的其中之一。

 可以這麽說,要不是之前恰好老父病重,他需要回鄉照顧老父順便養望,繼而又真的丁憂了的話,那麽既然申時行和余有丁都入閣了,他入閣基本上也是鐵板釘釘的事。甚至以其朝中和士林的聲望而言,他至少應該比余有丁更有機會。

 高務實算了算,更發現一個大問題:王錫爵丁憂之期馬上就要滿了!

 “艸,一環扣一環啊!”高務實想到此處,忍不住輕輕拍了拍桌子,低聲罵道:“心學派現在水平提高了呀……還是說之前由於首輔一直是我們的人,讓他們即便有水平也發揮不出來?”

 但不管怎麽說,現在局面已經擺在面前了,潘晟這老頭應該是已經被糖衣炮彈擊倒,甚至打算用自己讓位的手段來給心學派鋪路了。

 這可真是諷刺啊。

 糖衣炮彈這玩意兒,一直是我高務實的拿手好戲,誰知道這次居然被心學派佔了先手,說出去誰敢信?

 不過,“浙江海商給了多少,我京華給雙倍”這種事高務實還是不考慮的,倒不是舍不得錢,關鍵是這件事裡頭可能還有地域派系問題——潘晟自己就是浙江人,而且年紀已經很不小了,本來正常乾到致仕也就兩三年的事。他如果得罪了根深蒂固的浙江海商,將來回到家鄉會面臨什麽局面, 這也誰都不敢保證。

 直接殺人或許不至於,但浙江那種地方如果冒出幾股“倭寇殘余”把潘晟家給滅了……這事雖然震撼,但其實真沒什麽大不了的。要知道以前倭寇猖獗的時候,多少高官家裡被洗劫一空?大家都習慣了。

 即便不搞得這麽猖獗,等潘晟本人一死,他家族裡頭要是沒個能當頂梁柱的朝中後起之秀存在,浙江海商集團要弄死他們家不也輕而易舉?所以潘晟既然選擇“投敵”,那就不必再爭取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

 高務實輕輕歎息一聲,微微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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