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五年五月下旬這幾天,京師官場一天一個新聞,堪比龍門三疊浪。
先是左都禦史趙錦繼母病逝,趙錦連續三天請求丁憂,前兩封都被駁回,到第三封請辭時終於被皇帝接受,同意趙錦丁憂,回鄉守製。
趙錦二話不說,收到聖意的當天下午便乘坐皇帝特批的驛站車馬回鄉,一刻也沒有在京停留。端的是高風亮節,孝情動天。
不過這樣一來,堂堂都察院左都禦史出缺,自然不能久懸。於是到了第二天,聖意又下來了:禮部尚書沈鯉改任都察院左都禦史,即刻上任。
既然是改任,當然戶部尚書也就出缺了,於是京師眾官都在等著戶部尚書的任命,很多人已經猜到這個位置很有可能是要給高務實了。
當然,也有很多人認為並不可能。戶部尚書責任重大,高務實雖然文成武就,但畢竟年紀太輕,其在兵部時固然便已經是堂上官,好歹上頭還有梁夢龍這位資歷足夠的大司馬壓陣,而兵部排在高務實之前的另一位左侍郎石星也是資歷足夠之人。
梁夢龍是嘉靖三十二年的金榜,石星是嘉靖三十八年的金榜,這資歷連入閣都夠了。惟獨高務實是一朵奇葩:他是萬歷八年的金榜。
高務實與梁夢龍的中式相差二十七年,與石星的中式相差二十一年——這是斷代的差距啊!可他們都是兵部堂上官,正經的同僚。
人家高務實要什麽有什麽,論家世、論背景、論成績、論功業,甚至論財力都是天下第一等。在這種情況下,有梁夢龍和石星在,尤其是有梁夢龍在,讓高務實做個兵部左侍郎,大家還可以理解,畢竟就算他真有什麽不靠譜的地方,那也有梁夢龍給他糾正。
然而,如果讓他直接去做大司農,很多人就沒法理解了——大司農可不比尋常職務,他管著的是天下根基啊!
戶部尚書,大權在握,執掌國家金融與經濟之權(不要以為封建時代就沒有金融一說)。以有明一朝論,戶部尚書計九十一位,正式履任的八十九位。在明朝吏、戶、禮、兵、刑、工六部中,吏部尚書尊稱為天官,戶部尚書尊稱為地官。
其余四部堂上官,包括威勢赫赫的兵部尚書,無有以“天地人”之類尊稱。六部中,戶部緊排主管“組織人事幹部公務員”之吏部尚書後,可見戶部有多麽重要。
為什麽呢?
自有六部以來,中樞六部之中,基本是這麽一個局面:吏部最尊,戶部最大;吏部為先,戶部為重。
這是什麽意思呢?是說在中樞六部即吏、戶、禮、兵、刑、工部排名上,吏部以主管全國官吏考績升遷罷黜、調配等人事大權而為列第一。這是因為世上萬物,以人最為貴重。吏部排第一,自是理所當然。
戶部最大,是說戶部內設機構最為龐大,人員編制也最多。
什麽?古代官吏員也有編制?
當然有,而且定編定員定崗,一般還比較嚴格。戶部因機構設置和人員眾多,為六部第一,所以稱“戶部最大”。
其在奏疏,在排名,或在大臣朝堂站班時,有其規則順序,一般遵守“文東武西”的辦法,文臣一邊,武將一邊。在文臣行列裡,吏部尚書要排在戶部尚書前面,此為“吏部為先”之一要素。
那為何說“戶部為重”?這就要說為何“戶部最大”了。
戶部最大,是因為在六部裡承擔職責最重。吏部管官,而戶部實際具體管民;如果說吏部管人(官吏)為主,戶部則是管事為重。
管什麽事?大事!國計民生之大事。
有明一朝在地方有十三個省,名稱初為“行中書省”。洪武九年,廢“行中書省”,改“承宣布政使司”,即改省為司。
而戶部內設十三個以各省命名的清吏司,稱為十三司,相對應負責各省相關業務。
戶部內除了有對應的十三司外,還有許多機構。用現代語言講,還有國庫糧倉,即糧棉等國用民生物資儲備庫;有造幣局,即印鈔廠;有發行貨幣中心,即相當於現今中國人民銀行等等機構。
戶部每承擔的、擁有的一項職權,基本都涉及國計民生,所以說戶部在六部中份量最重。
戶部這個部門,自三國以後,置“度支尚書”,掌財政,取代了漢代大司農的位置職權。隋朝,以“度支尚書”改為“民部尚書”。唐時,為避唐太宗李世民之名諱,改民部為戶部,戶部之稱由此而始。唐朝戶部為六部之一,掌全國土地、戶籍、賦稅、財政收支等事務,其長官叫戶部尚書。
歷代沿革,制度不變,包括明朝,直至韃清未時方有變化。
戶部尚書,為六部尚書第二尚書,執掌戶部大權,為戶部最高長官。明朝戶部除內設十三道清吏司對應十三省業務外,還內設四大司即戶部司、度支司、金部司、倉部司,分別理事,實際為國家財政稅賦等最高機關。
而戶部尚書作為戶部長官執掌戶部,掌國家土地、人口、財政、民政、賦稅、農業、工商等,同時負責大明寶鈔印製、發行等事務。
正因為如此,有明一朝的戶部尚書,在六部尚書中最不易乾,結局悲慘者亦不在少數,任期亦往往短暫,能任五年以上者,那叫頗不簡單;能任十年甚至以上的,純屬鳳毛麟角。
總而言之一句話,這個位置就是具體負責國家經濟和國計民生之人。
既實權在握,也責任重大。
這是當然,你琢磨著這戶部如果放在後世,那該是個什麽怪物了?
它是財政部、交通部、農業部、民政部、自然資源部、商務部、審計署、國資委、海關總署、國家稅務總局、國家統計局、國家能源局、國家林業和草原局、國家糧食和物資儲備局的綜合體,甚至還管著天下戶籍。
這幾乎是個小G務院了啊!
把這樣一個部門交給一名年僅二十五歲的小青年,換到哪個朝代都是驚人的——不是每個人都能當李世民,更不是每個人都有李淵那樣一個老爹。
京師眾官左等右等,結果沒有等來高務實出任戶部尚書的製文,卻先等來了申時行請求增補閣臣的奏疏,以及皇帝一次拒絕,第二次就同意的批複。
這就奇了怪了,大明朝內閣保持五位閣臣恐怕是最常見的狀態,如今就是五位閣臣,為啥還非要再增補一人啊?
難道……這位閣臣的位置,就是心學派拿左都禦史換來的?
其實也難怪那些不知內幕的官員們如此想,實際上皇帝在這裡玩了個花樣,只是把先後順序打亂一下,給人造成的心裡印象就大為不同。
有什麽不同呢?側重點不同。
如果高務實的任命擺在前面,旁人就會覺得是皇帝想要給高務實挪這個位置,其他幾個任免調動都是為此服務的,那麽輿論的關注點就落到了高務實身上。
現在這樣處理則不一樣,眾人的焦點已經變成了“心學派想要一個閣老位置”——其余的事都是為這件事服務的。那麽輿論的中心就會變成“心學派為何非要再多一個閣老?”
於是,所有的聯想都會因此展開。比如說有人就此認為申元輔在內閣“獨木難支”,亟需找個幫手分擔一下壓力;有人認為心學派不滿實學派掌控內閣太久,現在寧可放棄左都禦史一職也要在內閣扳回局面,畢竟如今“相權”壓製“部權”已經有些年頭了,心學派把重點放在內閣也是說得過去的。
皇帝這麽做的好處很明顯,就是為了要給高務實“減壓”——焦點既然被兩派官員的“閣老之爭”所吸引,那麽“區區”一個戶部尚書的任命就顯得不那麽重要了,輿論壓力當然也就輕了。
不得不說,朱翊鈞對高務實的這波照顧,真的很到位。
戶部尚書雖然空缺幾日,但並不是真的就立刻會壞了大事。道理很簡單,內閣之中是有一位閣老主要負責管著戶部的,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張學顏。
張學顏本身就是戶部尚書入閣的,在戶部任上多年,現在臨時來戶部管幾日部務能有多大礙難?更別說戶部是實學派的基本盤,部內重要的部門都被實學派官員把持,就算沒有尚書在任,張學顏也能保證戶部事務至少不出大問題。
於是乎,除了戶部尚書出缺之外,其余的大九卿迅速被召集,開始進行廷推。
廷推的進行高務實不是很清楚,他老老實實留在見心齋別院“讀書”。讀書自然是假,實際上除了把此前出征在外耽誤的京華各地報告批複一下,再和劉馨討論一些今後的規劃和安排,高務實主要精力都花在怎麽安排皇后出宮看診這件事上了。
皇后出宮可不比永寧公主出宮,如果誇張一點,甚至可以說性質上要嚴重百倍,因此這次要打點的對象特別多。
甚至不僅僅只是打點就能搞得定,還有皇宮守衛的輪換安排、錦衣衛方面的布置、一路上的掩護、見心齋別院的準備等等,全都要周密布局。
雖說這事是肯定要經過皇帝同意的,但問題在於皇帝也不能隨隨便便批準皇后去見心齋——見心齋別院是高務實這個臣子的居所,你一個皇帝,把皇后送過去是個什麽意思?這天底下的人不得把眼珠子瞪出來?
甚至皇帝親自帶著皇后去都不靠譜,大明的文官們絕對能在這事上找出一百個不是來,別說高務實會千夫所指無疾而終,連帶著皇帝本人都會被罵得狗血淋頭——歷史上朱翊鈞多次被罵得狗血淋頭,現在難道因為高務實打了幾個勝仗就不同了?
想多了,文官們自有他們的堅持。朱翊鈞除非打算學他皇爺爺,隻管身前舒坦,不管身後美名,否則想也別想。
這次廷推進行得格外順利,申時行提出起複守製期滿已久的王錫爵為閣臣,在大九卿公推中神奇地得到一致認可,皇帝在宮中隨後表示同意。當天下午,起複王錫爵的聖旨和公文就直接走驛道往南而去了。
外界得知,個個覺得自己果然神機妙算,這次事件擺明了就是心學派和實學派做了個頂層交易,那左都禦史換個閣老。
什麽?戶部尚書?
嗨,這不是無所謂的事嘛,就是這次事件裡的一個添頭——本來戶部就是實學派掌握的,現在還是實學派控制不是?至於是不是高務實,好像也沒那麽要緊。
人都是很能自我說服的,大家在關注重點改變了之後,自我說服就變成了“反正戶部那邊有張閣老關照,出不了大事”。甚至更多人還覺得:其實高務實也不錯,人家能在短短十余年裡生生拉扯出京華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理財之能再差能差到哪去?只希望他掌握戶部可莫要與掌握京華一樣,總是“與民爭利”……
這樣一來,鋪墊都已經完成,朱翊鈞在當夜聽了錦衣衛和東廠的匯報之後,安安心心的睡下了。
次日,再一次舉行了廷推,這次的廷推對象不是閣老,而是戶部尚書。
前文有述,朝廷重要職務的平調有時候皇帝會直接宸斷,而晉升則多半會舉行廷推,以示這個任命符合公議,光明正大,無可挑剔。
當然,皇帝硬要直接任命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樣的話,這官員的名聲就沒那麽乾淨了。
有了昨日的“全票通過”打底, 今日廷推心學派當然也得投桃報李,於是結果也是全票通過——高務實升任戶部尚書。
消息從文淵閣傳至乾清宮,不到一盞茶時間,司禮監的批紅就下來了,朱批準許,令內閣即可擬旨送往六科。
中午剛過,高務實便收到了聖旨與內閣、吏部、六科的各類行文。
太子少保兵部左侍郎協理京營戎政高務實,升戶部尚書、總督倉場,加太子太師。文散階由從二品中奉大夫晉從一品榮祿大夫。其正妻黃芷汀由二品夫人進一品夫人。
戶部尚書只是正二品,但太子太師卻是從一品,雖然這只是加銜,但高務實現在也能稱得上一句“官居一品”了!
二十五歲,官居一品!
感謝書友“單騎照碧心”、“曹面子”的打賞支持,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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