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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高務實要求取消除糧食、布帛外所有實物稅的上呈,朝議終於很難得地趨向一致,哪怕心學派官員也不得不站出來為此叫好——畢竟全天下官員都是“洪武型財政”的受害者,高務實現在的做法完全是在為他們服務,就算大家平時理念不合,但在此時此刻卻總是站在同一條戰壕裡的。
畢竟,利益才是決定朋友或敵人的根本標準。
不過取消可以,但如何取消,或者說取消之後又該如何折算補齊,這就很有說道了。
高務實這次格外大方,表示第一步該做的事情就是把官員俸祿之中所有的實物折算一律取消,官員俸祿隻發銀兩、銅錢,最多加上不超過俸祿總額兩成的布匹,並且在五年之類逐步取消布匹折奉,將俸祿全面徹底的貨幣化。
對於這一條,雖然有不少官員心底裡懷疑戶部有沒有這麽多的現銀,但至少回答非常一致:文武百官紛紛盛讚高司徒極有擔當,“開國朝新風之先”。
心學派官員們的稱讚好歹還含蓄一點,實學派官員們那真是放開膽子可勁吹。按照他們的說法,商鞅在高務實面前那叫望塵莫及,王安石就更別提了,簡直雲泥之判,高司徒放個屁都比他香。
高務實當然清楚這不是因為自己長得帥,完全是金錢的魅力,戶部肯出這麽大一筆錢改善他們的俸祿問題,他們當然覺得高司徒帥到沒邊,簡直人氣偶像。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大家就要嘀咕嘀咕了。比如說高務實不僅要把各地的實物稅轉變為銀兩收取,還要把這些稅銀全部先收去戶部,再由戶部轉發給需要用度的衙門,這一條就有極大的爭議。
吏部和兵部是唯二保持安靜的衙門。這其中吏部還好說,畢竟人家管的是銓務。人事任免這種權力和實物稅關系不大,平時的那點用度其實開銷也一般,再加上吏部是實學派大本營,大家當然不認為高務實大權在握以後會卡吏部的脖子,所以吏部不說話是情理之中的。
兵部居然保持了安靜,這就不得不說梁夢龍管理有方,當然高務實剛剛從兵部離任或許也是很關鍵的一條。
為何兵部保持沉默很不容易?因為兵部的財權其實是相當大的——全天下的軍屯、軍械製造等事,原本都是兵部直接管理的,而這其中最關鍵的財權便是軍屯。
軍屯有多重要呢?“洪武型財政”之下,天下兵馬的吃飯問題本來都被朱元璋安排成自給自足狀態,所以有明一朝屯田的規模十分龐大:“東自遼左,北抵宣大,西至甘肅,南盡滇蜀,極於交趾,中原則大河南北,在在興屯”。
大明全國的屯田軍士達180余萬人(這個是明朝前期),軍屯數量為90多萬頃,佔據全國耕地的十分之一左右。而在邊疆地區,軍屯的比例就更高,有些軍鎮的軍屯能佔據全省耕地的60%以上。
比如嘉靖時期,貴州的軍籍戶口為14萬,佔據貴州總人口的51%。高務實當初編纂《大明會典》的時候,曾有看到記載說陝西田土共計31萬頃,軍屯就佔據了16萬頃。
軍屯這個制度在大明早期還是發揮了巨大作用的,在明朝前期,國家的財政來源主要依賴於農業,而軍屯就是其中最大的來源。
比如永樂元年,當時全國稅糧為3100萬石,而軍田繳納的子粒就有2300萬余石,也就是說軍屯田收入佔全國稅糧的七成還多一點。
在邊疆地區,軍田的重要性更為突出。明朝初期,全國擁有軍隊180萬,
到了永樂年間,軍隊增加到了270萬。而當時全國丁口為6000多萬,軍隊數量佔據了人口的3%。如此多的軍隊,必然會需要大量的財政來供應。洪武後期,年需軍糧達3200余萬石,而洪武後期的年賦入稅糧也不過3千余萬石。所以可以說明朝的屯田制度恰好解決了軍隊龐大的糧食供應問題。
《明史?食貨志》裡說:“一軍之田,足贍一年之用。”這個說法在當時而言是成立的。
有了大規模的屯田,才能夠維持在全國范圍內數量巨大的軍隊。這也使得明朝避免出現宋朝時期積貧積弱的局面。畢竟當時的大明還在不斷對蒙古、東北、西南、西北用兵,如果沒有龐大的地方軍隊,這是無法進行的。
因此,這些屯田當時為大明的國防建設和邊疆地區的穩定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在遼東,屯田制度加速了遼東地區的開發,使得遼東成為了大明羈縻整個東北的據點。在雲南,大規模的屯田,是大明擊敗麓川土司叛亂的基礎;在西北,屯田制度使得大明得以控制河西走廊,進而和西域、中亞取得交流。
除此之外,大明的屯田還加速了西南地區的改土歸流。比如在雲貴地區,由於距離中原遙遠,以前的朝廷一般都只能推行了羈縻的統治政策。經過長期的發展,雲貴地區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土司,他們雖然表面臣服於中原,但實際上卻是地方的小王國,不利於國家的統一。
當大明進行大規模的軍屯之後,大量的軍隊長期駐扎在雲貴,形成了大量的衛所,將各大土司牢牢控制。一旦機會成熟,朝廷就可以在西南進行改土歸流。
比如在永樂年間,消滅了思州田氏,直接推動了貴州省(布政使司)的建立。
高務實之所以能將廣西土司的絕大部分遷往安南,實際上也有這個前提:廣西的軍屯導致廣西半數左右領土掌握在了朝廷手裡,而這些朝廷直轄地區也會對土司形成事實上的壓迫,土司們也希望更加“自由”,所以高務實一忽悠一個準,最後大多被他忽悠去了安南。
而此時朝廷因為有足夠的軍屯作為底子,也可以比較順利地跟上,佔據並開發那些原先的土司領地。這一切的先決條件其實都是軍屯帶來的。
但是正如高務實在廣西時所見的那樣,大部分衛所兵幾乎都是“乞丐兵”,這實際上也顯示出軍屯已經逐漸走向毀滅——因為軍屯本身其實是建立在對軍戶殘酷的剝削基礎之上的。
軍屯出產的糧食,除了自食之外,還必須交納“屯田籽粒”。洪武年間規定,“人給田四十畝,歲征其半,余存自食”,也就是軍戶的產量一半需要上交。而軍戶本身就一直處於服役的狀態,這使得國家對軍籍戶口的剝削是遠遠高於一般的民戶的。
如果軍戶失去了土地,那就更慘,因為軍戶要“包賠屯田籽粒”。在大明中期開始,就有許多土地因為貧瘠而被荒廢,但是軍戶不得不“終身傭身以輸糧而不足者”。這個情況本書前文有述,此處不再重複。
總之就像此前說了多次的那樣,衛所軍屯的田地逐漸從集體所有變成了軍官所有,而軍官掌握之後則會以各種名目將田產隱匿,最終導致兵部方面實際能拿到的軍糧逐年減少,直到此前高拱清丈田畝。
清丈田畝除了清出許多官員、士紳隱匿的民田之外,還清出了大量的軍田,前幾年朱翊鈞動不動就免災區賦稅有一部分原因也在於此。但即使如此,因為有很多軍田已經沒法查清來歷,現在的軍屯依舊不複開國初期之盛況。
兵部之所以在丟了這麽大一筆收入的情況下還能壓製內部不表達反對意見,一個最根本的原因就在於高務實給出了一個承諾:財權既然上交戶部,則兵部對各地衛所的開支責任也就一並移交戶部了。
換句話說,以往衛所發不下軍餉,當地軍官也好、士卒也罷,罵的都是兵部,而將來如果還出現這種情況,他們就該罵戶部了。
對於兵部而言,高務實這樣改,他們的權力肯定減少了,但是回頭來看,相應的責任也減少了。到底劃算不劃算,那就看自己怎麽想。
戶部自己不算,現在吏部和兵部也算是穩住了,問題就出在其余三部之上。
禮部的表現還算對得起“禮”字,至少沒有罵人,他們主要是擔心戶部供給不支。禮部的開支除了日常辦公之外,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科考;二是祭祀;三是接待。
科考不用說,大明對科舉考試的重視恐怕能算歷代之冠,考生的許多支出都是朝廷負責的。比如說,哪怕在《紓驛路疏》執行之後,鄉試、會試考生趕考都是可以免費使用驛站的,驛站按照標準提供給考生住宿、差旅等服務,而這筆錢最終歸禮部走帳支出。
現在高務實要收財權,原先供給禮部的各種實物固然不必禮部再去折算、變賣,但這筆支出也就歸戶部撿帳了,禮部擔心的就是戶部萬一拿不出來,影響了掄才大典,這責任誰負得起?
禮部尚書徐學謨自己倒沒說什麽狠話,但禮部一位心學派的員外郎在奏疏中就指名道姓的說了這麽一番話:“嗣後倘使掄才大典囿於戶部財窘而遇挫,高部堂可願呈首以謝乎?”
萬一將來因為你戶部拿不出錢來,導致掄才大典受了影響,你高司徒是不是願意獻上自己的人頭以謝天下?
相比禮部動不動就搞“無限拔高”,刑部方面的表現就很有“法度”。沒講什麽大道理,也不談什麽財權到底該歸誰,刑部尚書舒化一本正經地呈上了刑部的收支冊,並且主動提供明細:把刑部去年的實物稅直接抵扣部分除外,刑部整年最終虧空為七萬五仟六佰四十七兩三錢四分白銀。
舒部堂還很嚴謹地表示,如果戶部願意把刑部以往的虧空全部補齊,他本人代表刑部完全同意上交財權。
至於你問刑部歷年一共虧空多少?舒部堂的帳目算得很清楚,把從永樂年間(出現北京刑部開始算)直到萬歷十四年的帳通通拿了出來,合計虧空六十四萬多兩。
同時舒部堂還很認真負責地說:早前有不少虧空已經成了死帳,連債主都找不到了,所以這些算是可以賴帳的部分。不過即便去掉這些,戶部也想要接過刑部財權,也必須先幫刑部填補一共二十七萬四千多兩銀子的虧空再說。
這樣就還剩下工部。
工部恐怕是這次反對聲浪最高的部衙,錯非是考慮到高家家丁的戰鬥力太強,人數也太多的話,可能連白玉樓別院都要被工部的人打上門去了。
眾所周知,從六部的地位來說,吏部、戶部和禮部的地位比較高;兵部屬於中等,但一旦發生戰爭,則重要性立刻提升;至於刑部和工部的地位,一般就相對比較低。
尤其是工部,在大明朝的歷史中,還沒有出現工部尚書直接入閣的情況。一般情況下,工部尚書都需要先升為吏部或者禮部尚書,然後才比較有機會成為內閣大學士。因此從地位上說,工部的話語權在六部之中是最低的。
但是,如果從實際“利潤”來說, 其他機構都不如工部。就連吏部和戶部這樣的要害部門,在這方面也不如工部。因為工部的工作范圍很廣,而且都牽扯到巨額利潤。
戶部管的錢或許最多,但戶部想弄點油水其實還挺難的。除非在任尚書著實頭鐵,直接將什麽銀子給截留了,留部自用——那你是大爺,沒什麽好說。
工部直接管的錢或許不如戶部,但它經手各種國家級大工程,隨便筆下一劃拉,雇工價格高了點、買賣材料貴了點……那都是大把的銀子,甚至你還不是很好追究:我一個讀書人不熟悉行情很正常嘛!
而工部的工作范圍非常廣,宮殿的修建維護、城牆的修建維護、運河的開鑿維護、道路的建設維護、皇陵的修建維護等等,這些都歸工部管理。甚至就連鐵礦、金礦的開發(朝廷官營的),也歸工部管理。
這些都是利潤很大的項目,每個工程下來都是不少的收入。工部主抓這些工程,無論是那些大商人還是地方衙門都離不開工部的審批。比如地方官想維修城牆,如果沒有工部的審核,根本就不能動工。
高務實現在要把這些財權通通收歸戶部,隻給工部保留審批權,卻不準工部直接插手,那工部哪能同意?
要知道,工部尚書石星前一次已經“暴露”了,他是心學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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