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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輔》第二百七十六章 伐元(6)
宋良佐這邊剛剛散會,進剿一事卻已被某些四川官員緊急密告播州。楊應龍得知後輕蔑一笑,道:“這新來的宋撫台有些意思,難怪偌大年紀也沒能擠進部堂,果然是個不曉事的,竟想以武力逼我就范。孫先生,你對此可有高論?”

 這位孫先生名叫孫時泰,頗值得一提。此人乃是浙江余姚人,那一代包括紹興在內都是在整個大明朝盛產師爺的地方。孫時泰在播州楊氏地位也比較特殊,相當於軍師,只有足智多謀的人才能當得起這個大任。

 不過孫時泰與尋常師爺不同,他學的是帝王術,而且是其中的“霸道”——幫助他人成就一番霸業的學問。據說孫時泰此前在京城時夜觀星象,見西南“客星犯紫微”,認為有改朝換代的變故,於是遍訪明主,終於找到了西南的楊應龍。

 其實楊應龍早前並無反意,他不過是土皇帝做久了,囂張跋扈成了習慣,後來鬧出事隻好把兒子楊可棟當做人質送去重慶。

 這裡有一段後世基本很少談起的舊事,但卻與楊應龍“造反”關系很大,值得一說。之前已經提到,為了報復五司,楊應龍采取各種手段對付五司,加快了迫害五司的步伐。

 由於高務實當年南遷廣西眾多土司至安南,使廣西土司舊地大部分改土歸流,朝廷在廣西的權威大幅提高,廣西的經濟發展也在高務實的規劃和安排下在近幾年快速提升,終於從一個朝廷財政上的無底洞變成了現金池,這給了朝廷將其他土司逐漸改土歸流的信心和動力。

 在這種情況下,楊應龍與播州下轄五司的上述種種矛盾經過發酵,五司將楊應龍罪狀上報明廷,時任貴州巡撫葉夢熊立刻上疏要求播州改土歸流。

 其實播州的問題早在嘉靖時期就已進入朝廷的視野,當時川貴守臣為了本省利益就播州歸屬問題引發爭執。此番播州下屬五司奏報送達朝廷,朝廷介入此次播州問題,使原本簡單的問題變得複雜化,同時也使得播州楊氏土司喪失了處置此次問題的主導權。

 隨著解決問題的主導權喪失,楊應龍懼怕外部勢力的介入損害播州楊氏土司的利益。在這一時期,楊應龍的行為越來越激進,但激進的行為沒有解決問題,反而將問題上升為播州楊氏土司與朝廷的矛盾,最終導致播州楊氏土司徹底與朝廷決裂。

 首先是川黔官員傾軋的問題,貴州建省以後,播州地理位置的重要性逐漸凸顯,遂成為貴州守臣爭奪的對象。播州地理位置優越,連接湖北、四川、貴州,是重要的戰略要地。播州地處黔北,與四川毗鄰,經濟開發較早,經濟發展狀況相比貴州其它區域較好。

 四川先進的生產方式與人口先入播州,因此播州的農業、手工業、商業等都有良好的發展。播州地理位置優越,經濟發展良好,播州土兵實力強大,自然而然成為川黔官員爭奪的關鍵。

 其次是周邊土司的問題,他們首鼠兩端搖擺不定,給了明軍一定的機會。播州周邊土司中,石柱土司與播州楊氏土司關系較好,雙方在楊應龍時期互為姻屬。石柱馬氏土司(秦良玉的夫家,白杆兵就是他家的)希冀彼此庇護,從而政治聯姻播州楊氏土司,楊應龍也希望借助石柱馬氏的力量擴充自己的實力。

 不過這種關系隨著楊應龍反明煙消雲散,石柱馬氏土司沒有與楊應龍一起起兵反明,反而是兵戎相見。原歷史上石柱馬氏土司在平播戰爭中出力頗大,甚至有挽救明軍危局一事,不過此時宋良佐還沒有動用馬氏土司的意思。

 楊應龍此前被叫去重慶受審,最終是花了兩萬金,但其中還有玄機前文沒有說清。由於此前朝廷一直在準備伐元大決戰,對於西南土司的事情基本上是要求能拖則拖,等伐元結束一切都好辦。西南官員們得不到朝廷軍威支持,隻好對楊應龍此前的違法行為示之以威,但難以強迫。

 事態僵持到去年五月,重慶知府王士琦單騎赴會,在松坎接見楊應龍。這一次,楊應龍不施展兵法,反倒玩起了演技。他把自己捆綁起來,跪在路旁痛哭請罪,還膝行迎接王士琦,磕頭磕到頭破血流——補充一下,這一手就是那位孫時泰孫先生教的。

 不僅如此,他還獻出黃元、阿羔、阿苗等十二個替死鬼,抵銷自己的罪責,並認罰四萬金,協助朝廷采木。最終重慶方面議定楊應龍革職,由其長子楊朝棟代理職務,暫時羈押其次子楊可棟為人質,等楊應龍如數繳納罰款再行釋放。

 楊應龍是真心歸順,還是緩兵之計?史料沒有明確記載。當時高務實與諸位實學同僚討論,認為楊應龍在這段時間以內可能的確有罰款贖罪的打算,否則他不會交出次子為人質。當然,待繳納罰款、贖回次子之後,他仍有可能再度反叛,但中間應該會有一段相對的和平期,這也是高務實當時只是不緊不慢地召回劉綎去坐鎮四川的主要原因。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意外事件發生,扼殺了和平的希望:楊可棟死於獄中。死亡時間在楊應龍和朝廷達成認罪協商、簽署贖罪協議後不久,而那時候高務實已經身兼蒙元經略,全副身心都在出兵塞外之上,且這個消息傳到京師的速度不夠快(因為不是軍情),最終讓高務實錯過了這條重要信息。

 事實上楊可棟的死是自然死亡——不僅重慶官員是如此上報的,從情理上推論也只能如此。因為重慶官方實在沒有理由放過楊應龍及嫡長子楊朝棟,舍棄四萬金財政收入,隻索要相對並不重要的楊可棟性命。要知道,此時楊應龍的罰金還隻交了一半,也就是前文提到的兩萬金。

 但沉浸在喪子之痛中的楊應龍顯然不會這樣認為,自覺獻策失誤的孫時泰也有些惱羞成怒,開始把髒水潑給重慶官方甚至朝廷。

 楊應龍強硬要求重慶地方官歸還楊可棟的遺體,而官方因為要考慮朝廷威嚴,顯然不能你說如何就如何,便以尚未完成勘報為由拒絕,並敦促播州繳納贖罪金。

 這下楊應龍自然大怒,丟下一句“假如我的兒子復活,銀子就能送來”,然後率部驅使一千多名僧侶,舉行招魂儀式,馳返播州,他認為這樣可以把楊可棟的靈魂帶回故鄉。

 楊應龍也有慈父的悲痛這可以理解,但並不能構成他遷怒於大眾的借口,大明朝廷顯然也持相同觀點。

 何為遷怒?他做的惡事太多,這裡隨便舉一例就行了。另一位告發楊應龍叛亂的舉報人宋世臣,其父親宋鑾在家中被楊應龍帶兵打上門去。

 楊應龍的做法是:在父親面前強奸女兒,當著丈夫的面強暴妻子;強迫俘虜裸體坐在木叢裡,當作射箭取樂的活靶子;把蛇塞進男俘虜的菊花、女俘虜的(省略),然後放火燒蛇尾,著火的蛇吃疼,爬進人的腹中,人蛇一同慘死。

 在以上這段時間裡,孫時泰扮演了重要角色。與楊應龍本意隻想恢復祖業、自保播州不同,孫時泰的目標很明確:問鼎中原改朝換代。他也提出了厚結撫苗、重修海龍屯、招兵買馬、整頓內務、出動出擊、以攻為守等建議——孫時泰是實實在在的想造反。

 一方面喪子之痛難平,一方面深知不交贖金貴州四川兩地都不會放過自己。楊應龍終於決定采取行動,而奪地養苗就是其中之一。

 此時苗族彪悍好鬥,善使刀劍、強弓毒弩、投射,總之和廣西狼兵有些類似,是一支作戰鬥力極強的山地部隊。這樣一支部隊對付五司同姓及貴州部隊還是綽綽有余的,楊應龍的“奪地養苗”方針就是把五司七姓的地再次奪過來,分給聽他號令的苗人去種。同時被搶奪的還有五司七姓的妻女,一時之間播州成為人間地獄。

 孫時泰深知“遠交近攻”的道理,在於朝廷尚未開戰的空檔,他建議楊應龍假意緩和同朝廷關系。故去年年底時,楊應龍與其長子楊朝棟還各進貢巨木20根,供皇帝陵工之用。為此,工部還跳出來為楊應龍很是說了幾句好話——現在廣西的木材越來越商業化,這種超級巨木已經越來越不好弄到了。

 上文講到過松坎聽勘,在那之後,播州所轄的黃平、草塘、白泥、余慶、重安五個長官司地劃給貴州。此時在楊應龍強大的武力威懾下,孫時泰開出好條件,鼓勵五司七姓重新回歸故土……呃,不管出於什麽樣的動機,這時五司七姓又部分倒戈播州。

 這是貴州不願看到的,但四川卻覺得“關我屁事”,遂不管不問。貴州一看,行啊,你不管我自己管。

 於是貴州巡撫江東之忍不住了,可能他覺得自己也能複刻當年高務實的輝煌,輕易降服治下土司,因此下令命都司楊國柱、指揮李廷棟二人率兵三千收復五司失地,進剿楊應龍。楊應龍派遣其子楊朝棟、弟楊兆龍迎戰於黃平飛練堡。

 飛練堡在後世的甕安縣境內,一瀑飛掛,名飛練泉。此處樹木蔥蘢,地勢顯要,楊應龍事先在此地設下埋伏。

 伏擊戰說穿了大多都是一個套路,《三國演義》中有著各種各樣詳盡的描述,無非是先給你點甜頭,誘你步步逼進,最後落入圈套。此戰結果呢?播州軍接戰後佯敗至天邦囤,將官軍引誘到重兵埋伏的戰場全殲,三千官軍無一生還,包括楊國柱、李廷棟。

 這麽大的事,發生在去年年底,結果朝廷差點不知道真實情況!

 貴州官兵草率出兵導致全軍覆沒,當然是不大敢向朝廷老實交待,但這麽大的事瞞又瞞不住,怎麽辦呢?當然是玩話術:十二月,貴州方面含含糊糊向朝廷大事輕報,說楊應龍“怙惡不悛,殺害官軍”。

 然而高務實的皇帝同學並不好忽悠,甚至一眼就看出其中必有貓膩,加急傳旨要求貴州詳細說明,知情不報或謊報軍情者嚴懲不貸。貴州方面見蓋子捂不住了,隻好老老實實承認了這場敗仗。

 皇帝本來一門心思在伐元之上,結果伐元還沒出戰果,貴州先來了一場大敗,讓他氣得壓不住脾氣。於是朱翊鈞無視內閣和稀泥的懲戒措施,下旨將貴州巡撫江東之等一大幫官員全被罷官為民,以郭子章代任巡撫。同時,又將針對播州的戰事交給了軍力更強的四川方面處置——宋良佐也是那個時候被緊急派往四川的。

 孫時泰這位軍師既然是學“霸道”的,對於兵事自然相對比較在行,但不代表他就沒有大局觀了,因此面對楊應龍的發問,他立刻給於了回答。

 孫時泰道:“太師,播州若與官軍開戰,影響極大,此事個中關系十分敏感。黔蜀兩省已下定決心定要改土歸流,若太師此時示弱,播州楊氏必被勒令歸田務農,從此榮華不再。

 此戰不得不打,但太師切記,隻此一戰,戰後當立即向朝廷立誓,懇求皇上開恩。能製止兩省之人惟有皇上,此後應當謹慎行事,不可再授人以柄,至於後事,當徐徐圖之。”

 他這裡稱呼楊應龍為太師,與蒙古人稱高務實等封疆大吏為太師不同,這裡楊應龍的太師是因為他自稱“嗣唐太師三十代孫”,意味著“老子祖上很闊”,孫時泰不過投其所好罷了。

 這些年朝廷軍威鼎盛,楊應龍還真沒覺得自己能取代朱明,也不覺得能長期相抗,他的目的一直都是以進為退,保住家業罷了,於是點頭稱是。

 孫時泰便問應龍準備如何部署,楊應龍答道:“宋良佐兵分三路,兵力分散,可各個擊破。我可假意部署主力於一路虛張聲勢,而在婁山關暗藏伏兵,令人以詐降為誘餌,誘其主力,聲東擊西。明軍主力一潰,其余散兵也將自行退去。屆時和談可也。”

 孫時泰認為可行,又表現出師爺的專業,仔仔細細把楊應龍的這番布置細化了一下。孫先生張口即來,說的頭頭是道,讓楊應龍非常滿意。

 然後楊應龍召集播州兵將,道:“黔蜀兩省近來對我播州屢屢刁難,前次貴州之敗不遠,此次竟還敢擅自出兵犯我轄界。播州自唐宋元以來,戰無不勝,爾曹歷代先祖皆是播州英雄,也正因此,大明太祖皇帝才招攬我們歸順大明為苗疆土司,世代治理此地。

 如今酷吏橫行,未經朝廷準許向我們刀兵相向,為保播州一方安寧,本太師願親自上陣,擊潰敵軍。事後再向皇上陳奏,還以播州公道,還請諸位鼎力相助!”

 楊應龍說罷,群情激昂。播州軍此次也出動五千,棄關設伏。明軍北路郭成率領五千余川兵尚不知情,徑直行進;南路由王之翰一路萬余明軍已至播州險要婁山關附近,婁山關苗兵聞風即潰,明軍輕易進佔,當夜明軍令所部於白石口駐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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