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軍令部副部長高珗近來很忙,整個人看起來都瘦了一圈,而且時常板著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他作為高務實在南疆資歷最老的親信,歷任過三大警備軍司令,最後做到軍令部副部長,在軍令部部長一直空缺的情況下,顯然就是事實上的南疆軍界一把手。能讓他如此狀態的人,除了南寧候親至,也就只有大少爺這次的“如朕親臨”了。
是的,高務實下達的命令大家都看過,大少爺這次南下就是代表乃父,而南疆這邊從來沒有被朝廷約束過,高務實的命令就等同於聖旨,那大少爺不是“如朕親臨”又是什麽?
或者也可以看做是一次“太子監國”——同樣是“皇帝”在外,“太子”在內。只不過,這“皇帝”不是帶兵出征,兵馬居然也全在“太子”手中。
好在,“皇帝”沒有把全部兵權交給“太子”,而是有相對明確的指示。該調哪些兵馬、組成幾個軍,這些高務實都有安排,高淵自己能夠做主的其實只有他的親軍。雖說高務實沒有明確高淵這支親軍的兵力上限,但高淵總不會傻到給自己湊十萬親軍不是?
不過,這一方面雖然高珗不必憂心了,但他現在卻有另外兩件事不得不憂心:第一件事是高淵對自己表現得過於親近;第二件事是老爺密令自己籌備虎賁軍。
第一件事這裡且放一放,先說第二件事。
當初高務實命高淵南下之前,就已經與黃芷汀、劉馨等人商議決定,要求定南警備軍準備升格為虎賁軍,屆時將由五鎮擴大為六鎮,每鎮轄步兵三協,炮兵、騎兵各一協,工兵、輜重兵各一獨立標。
而虎賁軍將設司令一員,副司令一員,宣政長一員,參謀長一員。首任司令由高淵擔任,副司令便是由高珗擔任。另外,宣政長由曹恪擔任,參謀長由高璉擔任。
不過,這虎賁軍並非是高淵一南下就立刻組建,而是定在此次西征勝利之後。
雖然高務實並未作出過多解釋,但高珗得知密令之後立刻明白了兩點:一,雖然第一任司令由大少爺高淵出任,但真正的組建工作,包括組建之前的各項準備工作肯定是由他高珗負責;二,定南五鎮擴編為虎賁六鎮,其中骨乾必然還是原先的定南五鎮,而多出來的一鎮則可能要用此次西征的有功人員充任。當然,原先的五鎮也有可能會被打散重編。
總之,這件事非常重要,是老爺近年來交給自己的最重要也最艱巨的任務,自己必須竭盡全力、力求完美將其完成。
高珗隱隱有一種預感,只要辦成這件事,京華頭號大將的地位他就真正坐穩了,而且很有可能會被老爺委以重任——名副其實的那種。
在高珗看來,自從老爺卸任廣西巡按回京之後,自己和老爺見面的機會就少了,每三年才有一次回京述職的機會與老爺相見。雖說老爺對自己的信任始終不見,也從來不曾虧待自己,但……一名心腹三年才得以見著自家老爺一面,不擔心自己的地位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這件事對於高珗而言極其重要,他希望十全十美的辦下來。不過,麻煩也就出在這裡。
老爺讓大少爺南下鍛煉,且顯然還有培養其威望的用意,這就意味著自己必須認真輔佐,必須要打好西征之戰,讓大少爺獲得足夠的威望。但與此同時,現在對於自己而言,最大難點卻在於自己與大少爺之間的關系應該保持什麽樣的距離。
南疆雖然名義上是由大明的各個藩籬王國組成,本身沒有名副其實的更高組織形式存在,但事實上卻可以明說:現在的南疆其實就是老爺自己的國家,留著那些藩國不過是避免某些麻煩罷了。
如果老爺願意,那幾位國王陛下恐怕非常樂意主動退位,然後從老爺手中接過某個爵位,無論是王爺還是國公,甚至哪怕侯爺都行——畢竟現在的他們不僅地位尷尬,而且個個都自覺危險,根本不知道將來老爺會如何處置他們。
但老爺似乎不想這麽早南下,他看來更願意在大明國內好好輔佐皇上,開創一朝盛世,博個中興名臣的美譽。
要按高珗所想,即便這就是老爺的理想,那現在這理想也已經完成了啊!聽說沈一貫那廝都已經南下籌備封禪之事了,老爺還在等什麽呢?或許,等封禪完成?高珗想到這裡,不由得歎了口氣。
他把思緒轉了回來,再次想到自己和大少爺的關系問題上。雖然暫無名義,但在高珗看來,這其實就是朝中大臣與太子殿下之間的關系,而且自己這位大臣還是武將中首屈一指的那位。
這就很麻煩了。
一邊是老爺讓自己輔佐大少爺,以軍功充實大少爺的威望;一邊是武臣之首根本不敢與太子爺過於親近,以免變成“東宮交通大臣”之中的那位大臣,莫名其妙地變成一個支持東宮篡位的逆臣。
權力的中樞就如同颶風的風眼,離得越近,風力就越強。身處自己的位置,又得了輔佐大少爺的“美差”,成則人人稱羨、見者匍匐,敗則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如果說老爺現在已然年老體衰,那倒是好辦了,因為此時老爺讓自己輔佐大少爺,那就是接近於顧命的差事,自己只要認認真真辦好差事,把大少爺看做主上即可,基本上不必擔憂其他。
但老爺明明還未及四旬,甚至和不少新科進士的年紀差不多,平時身體也好得很,去年才遠征朝鮮歸國,哪裡有半點必須向大少爺交權的需求?根本就沒有必要啊!
所以,無論是他高珗還是南疆各界,幾乎都一致認為,此番老爺讓大少爺南下主持西征,單純就是鍛煉鍛煉大少爺,順便讓大少爺建立一些威望,也讓其他人認清現實:這位就是將來的高家之主,在這件事上你們不要多想,也別琢磨什麽另拜碼頭了。
本質上,這件事就和皇帝立太子一樣,只是正國本,不是要禪讓。
如此一來,高珗現在的工作就有一點挑戰性了:既要任勞任怨做好西征輔佐工作,又要避免自己和大少爺走得太近,讓人誤會——尤其是讓老爺誤會。而偏偏問題就出在這兒:大少爺對自己過於親近。
高珗自己也不太明白大少爺南下之後的一些舉動。他一方面是疏遠高家宗親——這個高珗能看懂;另一方面,他卻並不真正插手太多軍務,主要精力只在編組自己的親軍,卻把整支西征軍的編組、調動、後勤等事通通丟給自己,他只在一旁看著,時不時發話請教、詢問。
要說大少爺這麽做是真的隻想學學用兵之道,那也還罷了,自己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但大少爺總會不時說一些諸如“璞石公所命即我所命”之類的話,甚至“璞石公與我不分彼此”,這就太要命了!
尤其是第一次聽到“璞石公與我不分彼此”的時候,高珗嚇得簡直心肺驟停。
我的大少爺啊,您怕是不知道內務部的厲害啊!
我高珗敢拍著胸脯打包票,您在南疆說的每一句話——哪怕是您沐浴時的自言自語,內務部都能一字不落的記錄在案,然後呈報京師,送到老爺的案上!
您說這種話,我高珗是真的不敢克當啊!我要是和您不分彼此,老爺會怎麽想?我到底是老爺的心腹,還是您大少爺的心腹?
您疏遠高家宗親,重用舅家之人,乃至姨娘的親信,這都沒有問題。我高珗都能看懂的事,老爺一定能看懂。可是您對我如此親近,是真的親近還是要送我上路啊?
還有還有,您一邊疏遠高家宗親,一邊又從右院(恤孤堂右院)往您的親軍調人,這事兒老爺知不知道?那右院雖然是奉老爺所命建立,但是主事之人可是高孟男啊,右院這些娃兒可都是他一手教導的!
就在高珗頭疼不已之時,這日又傳來消息,說根據大少爺軍令,舊港宣慰司宣慰副使、亞齊鎮守使岑凌已經調來一協狼兵,充於大少爺親軍麾下,領兵之人乃是岑凌之侄岑雲漢。而此時,正好岑雲漢前來軍令部報備,求見軍令部副部長高珗。
這下好,岑氏牽涉進來,事情更加麻煩了。高珗一時隻覺得頭疼不已。
說起來,岑雲漢這小夥子他高珗是認識的,而且算是老相識了。當年老爺在廣西解決泗城岑氏內亂,於凌雲城之戰後把岑氏家主岑紹勳從黃瑪手中救出,本來是要重新扶他複位,但他卻自覺對不起岑家,自己將自己流放。
於是不得已之下,老爺就命岑凌繼續掌握岑家實權,而將其子岑雲漢列為應襲,等到其成年之後再說。
岑雲漢生於萬歷四年,等他成年之時岑家已然移鎮安南,朝廷已經不管他們家的事兒了。因此,老爺將安南興化府作為他的直領,而岑凌則領臨近的宣光府。
不過,岑雲漢深知岑凌在老爺心目中的地位,更知道自己的能力遠不及叔父,因此他選擇北上求學,就讀於京華工匠學堂船舶系,聽說老爺還多次親自接見他,對他頗寄厚望。
岑雲漢從船舶系畢業後仍不肯南下,又在財經系繼續就讀,畢業後這才南下。那時節剛好京華征服南洋,岑雲漢主動要求參戰。
不過那一次作戰太過於輕松,岑雲漢也沒撈到什麽大戰,反而是在大局已定之後才得以發揮岑氏狼兵所長,親自率領三千狼兵清剿和征服一些躲藏在山中的部落。
事成之後,岑凌被老爺授予舊港宣慰司宣慰副使、亞齊鎮守使,而岑雲漢則受封北蘇鎮守使(注:“北蘇”其實是高務實犯懶,把“北蘇門答臘”漢化改名而成)。由於岑凌是舊港宣慰司宣慰副使(正使掛名,副使為實職),因此岑雲漢接受叔父岑凌管轄,所以也才有今日之事。
雖然高珗對於高淵這樣把他娘親的“廣西舊部”和“廣西舊友”大把拉入親軍的做法很頭疼,但岑雲漢畢竟也算故人,現在既然來了,總不好不見,何況還是軍令部的正常工作。
“讓他進來。”高珗不再踱步,回到自己書案後坐好並吩咐道。
不多時,一位二十多歲,文質彬彬的年輕人身著戎裝走了進來,“啪”地一個立正,舉手行了一個南疆製式——也就是後世標準——的軍禮,大聲道:“北蘇鎮守使、暫編舊港警備軍第三鎮統製岑雲漢奉命報到,見過都督!”
岑雲漢稱呼高珗為“都督”,這顯然不是正式職務的名稱,而是南疆仿大明慣例而形成的敬稱,也就是把軍令部當做五軍都督府類比而形成的。
“天章來了,坐吧。”高珗露出微笑,擺手道。天章是岑雲漢的表字,他還有個號,叫中黃,不過高珗既是上司又是長輩,就稱字不稱號了。
“璞石公面前,豈有小子座次,小子立而聽訓即可。”岑雲漢沒有就坐,而是依舊筆直站立,一副謙虛聽命之態。
高珗略微驚訝。自己對於岑雲漢來說,的確既是上司又是長輩,不過這裡的上司指的是軍職,但問題在於“鎮守使”其實不算軍職,事實上是個文職,只是一般會擁有部分軍事職能。如果說“巡閱使”可以類比巡撫,那麽鎮守使其實就有點像兵備道——它管軍,但確實是文職。
一般而言,南疆的鎮守使如果是早年從廣西移鎮而來的土司,則一般就會被任命為某地鎮守使。但在南洋征服完成之後,其中個別被移鎮南洋諸島的鎮守使會兼任軍職,即如剛才岑雲漢所報的“暫編舊港警備軍第三鎮統製”之類。
當然, 岑雲漢這種能出任暫編某鎮統製的並不多,一隻手就能數得清。這既有他領地較廣的原因,也有岑家在廣西土司中實力強地位高的原因,更有岑家與高務實有舊的原因。
從他剛才報官名的排序也看得出,南疆到底也很受大明影響,實際上文官職務一般還是會擺在前頭。雖說鎮守使只能類比兵備道,而軍令部被類比五軍都督府,按理說他倆如果有“品級”,肯定是高珗比岑雲漢高得多。然而文就是文,武就是武,岑雲漢其實沒必要如此謙卑的,至少落座交談絕無不妥。
高珗心念一轉,也不管岑雲漢的謙卑是因何而起,問道:“暫編舊港第三鎮目前編練如何了?聽說你此番前來,是帶了一個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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