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大婚後第四天,張璟在雲兒、月兒的提醒下,熬過了起床氣,早早洗漱,穿上朝廷送來的官服。
然後入宮去奉天殿見駕,隨著文武官員一起,上賀表,行慶賀大禮。
慶賀大禮完畢,這也預示著帝後婚禮已成,與此同時,遼東戰敗的消息,也隨著朝廷不再限制,在有心人的傳播下,傳得京師盡知。
原本剛剛沉浸在帝後大婚的歡慶中的京師百姓,頓時如從夢中驚醒一般,紛紛懷疑這消息真假。
不過,於大部分人而言,這消息也只是讓他們震驚而已,卻還沒有到讓他們聞建奴之名而後怕的地步。
真實歷史上只有到了建奴騎兵入關如無進無人之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時,他們才會有切膚之痛。
到了帝後大婚婚後第五天,朱由校和張嫣要行盥饋禮。
所謂“盥饋禮”,自古有之,即新婚夫婦侍奉尊長者盥洗及進膳食。
古婚禮時,新進門的新娘拜見公婆時有盥饋之禮,以示婦道既成,孝養於公婆。
一般而言,盥饋禮中,新娘要用一隻豚,寓意“合升側載”,進獻於公婆席前,然後公婆以室之事授予新娘,禮畢便預示公婆交接家庭諸事給夫妻,新娘從此也承擔起為婦的義務。
帝後大婚雖不同於民間,但盥饋之禮,同樣也有。
盥饋禮結束,至此,帝後的婚禮也算是徹底結束,朝廷百官公卿再休息九日,寓意長長久久,大明朝廷便就開始繼續正常運轉了。
當然,盥饋禮的話,張璟自然是不用入宮去觀禮的,而他今天出門,卻是為了赴方從哲的宴會之約的。
按照京師早就流傳的消息,這位曾經的大明首輔,浙黨領袖,過兩日便要啟程回鄉了。
內閣如今已無他的容身之處了,方從哲也要如他的浙黨前輩沈一貫一樣,從首輔之位,灰溜溜的下台回鄉了。
方府之外,車水馬龍,人流不斷,畢竟是曾經的首輔,就算是現在下台,但也遠沒有到人走茶涼的地步。
朝中不少沒有被東林黨人政治鬥爭迫害的以浙黨為首的非東林黨人,還是紛紛前來方府赴宴,備了禮物送一送這位曾經團結各黨的大明首輔!
因為方從哲那日是在帝後大婚上口頭邀約自己,並未送自己請柬,張璟想了想,便直接向方府的門仆報明了身份,讓其入府代為通傳。
至於堂堂的卸任首輔,請客吃飯不送請柬,這麽失禮的行為按理不該出現在方從哲這老人精的身上,張璟想來方相公也是怕丟面子吧!
畢竟,任何人一旦失勢下台,肯定有不少人會冷漠處理與下台的人的關系,當然,這還是好的,若是遇到落井下石的人,那真是倒霉透了。
方從哲顯然是早有考慮,故意放出消息宴請賓客,卻隻給一些心腹宴會請柬。
其他原本熟悉的人若是有良心,肯定會不請自來,主動赴宴;若是他們心裡生了其他心思,那這樣做也是無形之中,給雙方台階下了。
從方府現在的賓客人流來看,這位萬歷後期整合諸黨的首輔方相公,現在在朝堂裡,還是有些人脈的。
不過,很顯然,有東林內閣在,除了少數人以外,這些人現在多數都不可能繼續待在朝堂中樞的實權位置上了。
方家門仆作為原本的首輔家仆,自然是有一定眼力見兒的,即使現在方從哲已經下台,但他早就從張璟下馬車時候,就判別張璟的身份不低。
當那門仆聽到張璟這麽年輕,就已經當上朝廷從五品的官員時,心裡的落差可想而知,為什麽他就沒這麽好運,能早點脫離奴籍,做上大官!
等了沒多久,便見方從哲笑吟吟的帶著五個張璟不認識的中年文士,走到府門口迎接張璟了。
“國舅爺終於是來了,在下可是盼風盼雨的等國舅爺了!”方從哲見到張璟,笑著說道。
張璟連忙不好意思的回道:“在下令方相公費心了,前來貴府,本來就十分叨擾了,現在方相公又親自出迎,實在是令我受寵若驚了!”
“國舅爺客氣了!”方從哲回了一句,而後又對張璟道:“在下為國舅爺引見幾人,他們都是我大明棟梁之輩。”
說罷,方從哲一一指著身邊五人,為張璟介紹道:“這是兵部左侍郎魏應嘉、右侍郎郭鞏,戶科給事中姚宗文,禦史馮三元、張修德。”
介紹完後,方從哲連忙對那五人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見過國舅爺,這可是張皇后的族兄,如今頗得聖眷,已被陛下任命為工部員外郎了!”
那五人聞言,都看了一眼方從哲,見他話裡並非是客套話,連忙一起行禮道:“下官見過國舅爺。”
“見過諸位,見過諸位!”張璟應和了兩聲,心思卻在另一邊。
初聽五人名字,張璟隻覺得耳熟,後來細細一想,這五人不是朝廷彈劾熊廷弼“無謀者八,欺君者三”的主力嗎?
而後,張璟有意無意的深深看了一眼方從哲,暗道莫非這就是面前這個老狐狸今日喊自己赴宴的目的?
為了熊廷弼起複之事嗎?
否則,方府裡人那麽多,這老狐狸怎麽會帶這五個在其他事情上毫不相乾的人,來迎接自己呢?
只有在熊廷弼被彈劾罷職一事上,這五人才能聯系在一起,而且他們都是其中的主力。
沒有他們五人作為彈劾主力,僅僅是一個和熊廷弼有怨的姚宗文,顯然沒有那麽大的政治能量,把熊廷弼從一個遼東的封疆大吏,給一擼到底,回家家裡蹲反省的!
只是,這老狐狸,又是從哪裡知道皇帝下詔起複熊廷弼,和自己有關呢?
望著方從哲,張璟一肚子疑問想問。
然而方從哲這老狐狸明顯十分會把握人性,閉口不提一下子介紹張璟真的多人的原因,只是帶著眾人入府,安排好眾人席位,然後以“安排其他貴客”為由,告罪一聲離去。
留下張璟和姚宗文等人,面面相覷。
說實話,不止是張璟看不懂方從哲這一手,就是姚宗文等人,也摸不清方從哲的意思。
本來,他們來赴宴,除了是真心要送這位老首輔以外,就是想和方從哲討論如何應對熊廷弼起複一事。
畢竟,一旦熊廷弼起複,這便意味著熊廷弼可能被皇帝無罪赦免,倘若皇帝追查當初他們彈劾熊廷弼,致使熊廷弼下台,遼東失守,那麽他們這五個彈劾熊廷弼的主力,必然受到牽連,想不到轍的他們,這次也是有著找方從哲商量的意思。
結果,到了方府,方從哲隻讓他們安心。
而後,就讓他們陪他迎接張璟了。
其實,方從哲喊了他們五人陪他出府,他們就覺得不尋常,特別是方從哲明顯要他們認識張璟這個外戚,更讓他們覺得其中有事情,這也是適才見禮時,他們確定方從哲沒說假話,才會行禮的原因。
幾人各懷心思,偏偏又不能明說,只能在等待開席前,避開心中話題,按如今文人的習慣,談著些風花雪月或者關於時事政治的事情。
張璟也不敢隻問他們關於熊廷弼的事情,只能陪他們有的沒的說著這些。
不過,這一番交談,張璟也倒是和姚宗文幾人熟悉了。
話語裡,張璟知道,除了姚宗文這個貨真價實浙江慈溪人是浙黨人外,其他幾人並非浙江人,也並非浙黨,更不是東林黨,只能說他們和本土鄉黨還有浙黨走得近些,和方從哲關系好而已。
這也是明末官場的常態,有的人可能什麽黨都不是,卻偏偏和各個黨都有勾結,在哪裡都吃得開。
甚至有的人,本來已經加入自己鄉黨,可是一不如意,立馬背離,轉投其他黨派,除了那些一開始就黨派印記明顯的家夥外,其他人幾乎都是如此。
換句話說,朋黨鄉黨,一旦涉及自身利益,不如意了,那就說散就散!
最明顯的就是熊廷弼的死,本來身為楚黨的他,和東林黨是死敵,卻和楊漣等東林黨人走得近。
等到東林黨上台, 楚黨分崩,其他各黨也失勢,立馬就靠著楊漣的關系,由東林黨人出面,救了他,並且再次起複。
可惜,和老牌東林黨王化貞比起來,熊廷弼這個出身不對的人,明顯製衡太多,權利基本被架空。
等到廣寧大敗,關外淪陷,二人下獄,東林黨和崛起的閹黨利便用這事鬥法,他們二人都玩起了政客的老把戲,在東林黨和閹黨之間左右逢源。
本來的話,若是沒有閹黨發難,東林黨即使在“保熊殺熊”上面自相內訌,可也完全有辦法把這兩人,如同薩爾滸戰敗的楊鎬一樣,護住他們這兩個和東林走得近人的的性命。
可惜,閹黨要奪權,自然不乾,結果,二人形勢險峻,性命堪憂。
那時,厚皮臉王化貞首先看出形勢,為保命,毫不猶豫豁出去背叛東林,投靠閹黨,接著把責任全部推給熊廷弼,並且給了魏忠賢擊敗東林黨,彈劾其貪汙的“實據”。
而熊廷弼本身就有缺乏政治鬥爭經驗的毛病,即使閹黨明顯壓過東林黨,可還在二者之間不清不楚,沒有徹底做出抉擇。
魏忠賢本來就是要借廣寧大敗發難東林黨的,見熊廷弼還這麽不識抬舉,自然不會留他,否則,若是熊廷弼政治嗅覺更純粹些,也不會把自己給活活鬧死了!
反觀王化貞,若非是崇禎這少年上台,少年心性,一直不按規矩辦事,初期對什麽事情都一刀切,否則,還指不定會不會被處死。
所以,政治這東西,臉皮越厚,越無恥,才能玩得越轉,活得長越!
張璟心裡如此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