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終，靈夢和真白就沒考慮過異食癖(喜歡吃特殊物質)的可能性，當然，她們八成不知道這個醫學名詞。

　　於是，這個把紙咽進肚子裡的少女，就這樣被她們粗暴的定義為吃書妖怪了。

　　靈夢甚至還仔細回憶了一下幻想鄉的妖怪名錄，《幻想鄉緣起》，可惜沒能找到相關記載，看來是外界土生土長的妖怪。

　　“真白，你不怕嗎?”

　　雖然不太清楚外界的情況，但幻想鄉的人類基本上都很害怕妖怪，小孩聽了不敢哭的那種害怕。

　　椎名真白用實際行動做出了回答。

　　她的雙眼緊緊盯著那個方向，毫不遲疑的邁步向前，一副找準了目標就絕不放棄的模樣，完全不顧及途中會違反校紀的踩踏草坪。

　　靈夢被手中的力量牽引，跟在真白的身後，想要看看她到底打算做什麽。但很快，她無暇再關注真白，也將目光投向那個樹下的少女。

　　少女的容貌精致而柔美，纖細的眉宇之間透露出濃濃的書卷氣，即使是吃紙這個怪異的動作，也被她演繹得優雅自然。

　　然而最吸引靈夢的，是她將那小小的紙片塞進嘴裡時，臉上所展露出的陶醉表情。似笑似悲、如夢如幻，明明隻是在咀嚼，卻仿佛於另一個世界中神遊，那迷離的雙眸，映著無數的悲歡離合。

　　吃書妖怪，僅僅是以書為食嗎?

　　真白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不是抵達目的地，也不是途中遇到障礙，而是已經吃了三張紙片的長辮少女終於意識到什麽，將頭轉了過來，與靈夢和真白對上了視線。

　　咕咚。

　　她把嘴裡的東西咽了下去，目光開始遊移，臉上泛起明顯的紅暈，伸手摸了摸膝蓋上的書籍，似乎想翻頁，卻觸到了被撕開的那一塊，立即縮回，手懸在半空中不知道該放在哪，晃來晃去的有點像帕金森病患者。

　　“妖怪小姐，您好。”

　　真白打招呼的樣子頗為鄭重，居然還微微躬了一下身體，這可是所有人類都未曾接受過的禮遇。

　　少女渾身一震，書差點從腿上掉下來，連忙用手護住，一邊用略顯弱氣的聲音反駁道:“我，我不是妖怪！”

　　然而椎名真白豈是尋常人，她就像沒聽見一般自顧自的說道:”你是個美麗的妖怪，我要給你畫一幅畫。”

　　“畫?什麽畫?”

　　仰頭望著居高臨下的真白，坐在樹蔭裡的少女又咕咚的咽了口唾沫，也不知道是剛才嚼的紙沒吞乾淨，還是因為緊張。

　　“什麽都可以，最好是油畫，不方便的話，水彩也行。”

　　一談起老本行，真白的話立刻多了起來，不過她不是想當漫畫家嗎?大概是覺得漫畫無法完全表現出她眼中的美景吧。

　　“現在嗎?”

　　出乎意料的，被稱作妖怪的少女沒有拒絕。

　　“嗯，你別動，我去拿畫具。”

　　一臉酷酷的說完，椎名真白瀟灑的轉身離開……

　　沒走兩步，又回來了，“靈夢，我的畫具放在哪了?”

　　“我怎麽知道。”靈夢一臉莫名。

　　“哦。”

　　她站在原地沒動。

　　“所以說，要我和你一起去找嗎?”

　　“嗯，快一點。”

　　……

　　幸好，靈夢去過一次真白的教室，到那裡問了一下後，又找到不遠處的美術教室，和老師報備過，兩人大包小包的帶著各種顏料畫筆，扛著一個畫板，再次回到了樹林深處的那顆木蓮樹下。

　　妖怪少女竟然還在那裡，

　　其實，靈夢都已經做好了人去樹空的準備，反正這裡的自然風景也很不錯，難得把這麽多畫具搬過來，讓真白畫些花花草草也很好。

　　支起畫板，調好顏料，靈夢的小寵物，天才畫家真白挽起了袖子，立即開始作畫。

　　“那個，我是不是不能動?”

　　不遠處再次傳來弱氣或者說溫柔的聲音。

　　靈夢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麽老實的妖怪了，然而椎名真白早已進入狀態，她如同絕世劍客般舞動著畫筆，在畫布上縱情揮灑，水晶般澄澈的雙眸似乎在認真盯著筆端，但很多時候視線根本沒有隨著手移動，更像是在透過那層畫布，凝望著某種不存在於此世之物。

　　靈夢隻好代替真白回答:“沒關系，動作幅度別太大就行。”

　　少女點點頭，低下頭繼續認真的翻書，不知為何，隻要把注意力集中到書本上，她的氣質就會沉靜下來，呼吸也變輕了，似乎連身邊的灰塵都不再飄舞。

　　兩個少女沉浸在美術與文學中，一動一靜，卻擁有著相似的神韻，無比自然的融入天地之間，以純真的心境觸摸著世界的美妙。

　　這種狀態，與靈夢進行的巫女修煉有異曲同工之妙，她們如果做巫女的話，也是很有天分的那一種。

　　不過，靈夢還是覺得，真白想畫的不是這個，吃書妖怪之所以作為妖怪，自然要展現出特殊的一面，尤其是她咀嚼紙片時的謎之表情，讓靈夢少有的產生了驚豔之感，還想再看一次。

　　“那個，你能不能繼續吃書?”靈夢小聲問道。

　　文靜的讀書少女猛然抬頭，表情變得凶巴巴的:“我不吃書的，我才沒有吃書！“

　　然而靈夢豈是尋常人……這裡沒有一個是尋常人。她淡定的說:“否認也沒有用，我看到了。”

　　少女咬了咬薄薄的嘴唇，不答話。

　　靈夢想，妖怪也是有自尊心的，這麽直接的揭穿太不給面子了，便緩和氣氛道，“你在看什麽書啊?”

　　“《人間失格》。”

　　“人間失格?”靈夢字斟句酌的重複了一遍。

　　“意思就是，失去了做人的資格。這是太宰治的遺作，也是他影響最大的作品之一。不過內容太過沉重，如果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話，我不是很推薦你看。”

　　就像是真白提到畫一樣，妖怪少女提到書的時候兩眼放光，話語也是滔滔不絕。

　　“這本書可以說是太宰治一生的寫照，他曾跟咖啡館女侍相約自殺，不過沒有成功。那時太宰治被救活了，但對方死了。後來，他跟從鄉下來投靠他的藝妓小山初代結婚。不過知道初代的過去後，他大受打擊，再次自殺未遂，出院後，寫了《人間失格》的前身作品《HUMAN LOST》。沒多久，又跟妻子服毒自殺，不過這次也沒有成功。後來的太宰治寫了很多很棒的作品，成為知名作家。就這樣過了十年歲月，重新完成《人間失格》這部作品。不過完成後立刻又自殺，這次，太宰治和那位女性都沒有被救活。”

　　少女用溫柔而略帶哀傷的聲音徐徐講述，靈夢也入神的聽著，半晌，突然問道:“這本書好吃嗎?”

　　“苦，太苦了。”少女的小臉皺成一團，“就像是Espresso咖啡一樣，苦得舌頭都在發顫，勉強吞咽下去，舌根還會殘存一股隱約的酸味，那味道簡直像是掉進黑暗的深淵裡，不過，後續升起的香氣又讓人仿佛身處高空，醒神的效果能持續整整一天……”

　　眉飛色舞的說著， 少女忽然愣了一下，隨即捂住臉，發出嗚嗚的聲音:“我剛才是在形容咖啡，我最喜歡喝咖啡了。”

　　既然對方死不認帳，靈夢也不好再說什麽，問道:“能給我看看嗎?那本書。”

　　少女遲疑了一下，看到靈夢認真的表情，終於還是把書合上，小心翼翼的遞了過來。

　　書的封面就是沉重的灰黑色調，標題的四個大字印得有些扭曲，翻過簡短的序章，正文的第一行，一股陰鬱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一直以來，我過著恥辱的生活。】

　　靈夢的閱讀速度很快，一頁頁的翻著，書的後面以第一人稱視角講述著主人公因感覺到與其他人的不同，而時刻處在羞恥、自責、恐懼的巨大心理壓力中，感覺無所適從。

　　草草的看完名為【第一手劄】的第一卷，靈夢就把書合上了，確實如妖怪少女所說，是一個苦味十足的故事。但靈夢並非是缺乏讀下去的耐心，而是書中所講述的“人”，那些用來與主角對比的“正常人”，卻與靈夢所認知的現實截然不同，反而是“失去做人資格”的主角，還讓她感覺親切一些。

　　靈夢來到外界沒多久，所見、所聽、所感都是她收集常識的重要依據，而這本小說顯然會起到反作用，教給她一些錯誤的“常識”，如果以後得不到糾正，將會產生嚴重的後果。

　　“人間失格……失格……人……”

　　靈夢一邊把書遞還給少女，一邊仔細品讀著標題，然後不解的問道:“你是個妖怪，讀這種書應該沒有代入感吧?”

　　“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