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片迷霧的時候，博麗靈夢並沒有感覺到什麽不同。

　　陽光依舊明媚，林葉間透出幾縷朦朧的光線，半空中隱約有微塵飄舞。輕風拂動脖頸上的發稍，帶來絲絲癢感，樹冠中傳出的清脆鳥鳴，給這微冷的早春時節注入了一股新鮮活力。

　　活力?不存在的。

　　對於靈夢來說，除了每天例行的修煉以外，可以捧著一杯茶，從早到晚不挪窩。偶爾起來掃掃地已經是很大的運動量了，真是的，為什麽沒有自動清潔功能的符咒啊。

　　“呼――這就出來了啊。”

　　吐氣，吸氣，幾個來回，蘊含著淡淡花香和草木味道的清新空氣沁入肺腑，令人身心舒暢，也讓穿著紅白相間巫女服的清秀少女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還是有點不同的……

　　外面的世界，冷。

　　停住腳步的巫女原地思考了幾秒，果斷轉身，再次踏入了背後那片無法看透的林間薄霧，身影瞬間消失無蹤，隻留下泥土上的幾個淺淺的腳印，作為有人曾經到訪的最後憑證。

　　這裡是被世間遺忘的角落，位於人跡罕至的深山之中，然而時代發展的速度超乎任何人的預期，用“被遺忘”來形容已經不妥當了，在數十顆衛星的高清晰攝像頭的照射下，它仍舊難逃被標注在了電子地圖上的命運。

　　博麗神社。

　　地圖上不起眼的幾個字，代表的是數百年前被國家供奉的大型神社，雖然早已廢棄，由於位置過於偏僻而漸漸無人造訪，但史書中依然記載著它曾經的輝煌歷史、赫赫聲名。憑借著種種傳說和語焉不詳的記載，神通廣大的考古學家們便借助衛星圖，成功的將它重新定位，並多次前來考察，取走了僅剩的幾件歷史文物

　　然而也就到此為止了，這裡既沒有古老到值得作為文明遺址來保護，也沒有漂亮到可以作為旅遊景點開發，極度的交通不便更是加劇了它被冷落的速度。幾百年後的今天，它依舊孤零零的屹立於深山之巔，等待著下一位參拜者的造訪。

　　隻是，這次的來訪者，不是客人，而是主人。

　　……

　　無人問津的廢棄神社前，長發飄飄的少女再次從薄霧中顯出身形。與之前那件露出上臂的單薄巫女服不同，此刻她已經披上了一件加厚的棉質大衣，下擺蓋過膝蓋，腦袋後面有個毛絨絨的兜帽，看著就暖和，還很萌。

　　這是博麗靈夢過冬的裝備，本來已經洗乾淨疊好收起來了，不曾想外界的溫度要低那麽多，雖然消耗靈力也不是不能抵禦寒冷，但那種白白浪費能量的奢侈行為並不是她的行為風格。

　　把手伸到腦後，撥開被兜帽裹住的頭髮，讓它披散開來，又拽了拽頭頂那綁成大蝴蝶結的紅色發帶，胳膊上傳來的束縛感讓靈夢略有些不適。仔細想想，這件從香霖堂買來的大衣根本沒穿過幾次，冬天當然窩在被爐裡鹹魚啦，或者說是烤魚。也就是一周一次外出購買食材的時候才需要，而且幻想鄉明顯要比外界暖和很多。

　　這麽想著，靈夢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薄霧，它靜靜的飄在那裡，絲毫沒有被日光消融或者被山風吹散的趨勢。這是包裹幻想鄉的博麗大結界。

　　話說，結界還有保溫的功能嗎?

　　少女上下打量了一陣，沒能得出結論。

　　下次問問八雲紫。

　　她在心中嘀咕了幾句，繼續前行。雖然博麗神社連結兩個世界，但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幻想鄉，而且準備並不充分。

甚至不知道目的地所在，隻能先朝著一個方向走走看了。　　唯一可以慶幸的是，她的方向感不錯，能隨時感知到博麗神社的位置，總不至於迷失在異世界，無法返回。

　　然而沒走幾步就遇到了障礙，博麗神社位於山巔，可靈夢並沒有找到下山的路，也許已被歲月掩埋，仔細找找的話也許可以發現，但她有更好的選擇。

　　博麗靈夢停在了山崖邊。

　　伴隨著林葉沙沙的響動，似乎有一陣清風吹來，不，其實根本沒有風，但身形單薄的小小巫女就像是毫無重量的柳絮一般，被空氣輕飄飄的托了起來，嫋嫋青煙一般向高空上浮。明明是完全違背常理，毀三觀的場景，在少女輕松寫意的姿態下卻顯得和諧而自然。

　　飛行是博麗靈夢的天賦。

　　幻想鄉中有很多可以飛的人、妖怪、妖精、鬼魂等等，她們所憑借的能力並不相同，魔法、符咒、道具，還有翅膀……但靈夢完全不需要那些騷操作，她的靈力天然就帶有一種使物體失去質量的神奇屬性，只需要一點，就能把自己和空氣融為一體。大概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帶到博麗神社，成為了博麗巫女的這一代繼任者。

　　對於飛翔在高空中的少女來說，既沒有感受到風一般的自由，也沒有體會到星辰大海的遼闊，她唯一的感想是更冷了。

　　快速移動時，撲面而來的冷空氣順著領口灌進去，寒意徹骨。大衣在料峭的寒風中獵獵作響，保暖效果大幅減弱。靈夢用一隻手捂住不斷翻動的衣領，調整角度，盡量不讓下擺被風卷起，至於承受風壓最大的面部，隻能稍稍外放出靈力來保護一下了。博麗靈夢是個效率主義者，就算是擁有足以揮霍的海量靈力，也不願意像某些人一樣用靈力把自己包成一個球，肆無忌憚的橫衝直撞。

　　天穹之上，少女用裹緊雙臂縮成一團的樣子，與人類想象中飛天仙女的優雅相差甚遠，既不飄逸也不靈動，反而有種蠢萌的感覺，仿佛搬運松子儲備過冬糧食的松鼠，不過飛行速度卻是極快，如同一道魅影穿梭在雲層之間。

　　視野中驟然出現幾個黑點，靈夢凝神注意了一下，發現是一群北飛的大雁。幻想鄉中沒見過這種生物，也許是氣候不合，也許是被妖怪吃光了，她好奇的湊近觀看那一隻隻振翅翱翔的鳥兒，小鳥們也一臉好奇的看著她這隻不明飛行生物……才怪呢！從那圓溜溜的鳥眼以及紋絲不動的鳥頭中，根本看不出那麽多表情和心理活動，硬要說的話，這群鳥根本鳥都不鳥她。

　　所以，小巫女強勢圍觀了一會就失去了興趣，提速超車，朝著未知的遠方飛去。

　　離開不遠，身後忽然傳來大雁的叫聲，拖得長長的，她轉過頭，揮了揮手。

　　等了一會，沒能聽到對方的回應，靈夢便繼續她的旅程，順便回想著幻想鄉的鳥類妖怪。細數一下，並不多。鴉天狗應該算是一種烏鴉吧，送報紙的那隻比她飛得還快，還有……還有……對了，聽幽幽子說，還有一隻小碎骨，咳咳，夜雀妖怪……

　　說到小碎骨，少女頓時感到腹中傳來的饑餓感。她的生活習慣很規律，早中晚三餐缺一不可，即使靈力也可以成為她的能量來源，但享受美食時，全身心的愉悅感是無法替代的。

　　靈夢又回了下頭，那群排成人字形的大雁只剩下幾個黑色的小點，在雲層中若隱若現。

　　已經打過招呼，不太好下手啊，而且鳥類的碎骨是真的多，肉也塞牙。

　　餓一頓就餓一頓吧。

　　從博麗神社出來的時候沒想那麽多，大概潛意識中受到了那幾本外界書籍的影響，天真的以為外面的世界都是圖片中那樣繁榮昌盛、物產豐饒……算了，反正也餓不死，還是先想想怎麽才能和外界的人類接觸上吧。

　　有人，才有好吃的，這點常識她還是具備的。

　　嗯，對於有些妖怪來說，人也很好吃……

　　反反覆複捏著自己細嫩的臉蛋，在風中飛得忽上忽下的少女居然開始思考身上哪一塊肉會比較好吃，可見漫無止境的埋頭趕路究竟會有多無聊。

　　好不容易止住了把胳膊伸進嘴裡的動作，她一邊整理著風中四散飄舞的長發，一邊又開始糾結一個深邃的哲學問題――人類把一些動物作為食物，一些動物也把人作為食物，尤其是動物變成妖怪後特別喜歡襲擊人類，而人類中的強者斬妖除魔從不手軟，那麽問題來了，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到底是哪個物種?

　　這個涉及世界本源的究極難題讓少女飛行的速度都慢了幾分，她仔細列舉了一些窮凶極惡的大妖怪，比如某花妖，某境界妖怪，某鬼族蘿莉等等……又數了數擅長斬妖除魔的英雄人類，比如……嗯……欺負笨蛋冰妖精的某普通魔法使?

　　還有誰還有誰……

　　大腦瘋狂轉動的飛行少女又慢了一些。

　　想不出來，怎麽也想不出來，幻想鄉的人類就這麽不爭氣嗎?區區幾隻妖怪都打不過。

　　她眉頭深鎖，兩條秀麗而略帶英氣的眉毛湊在了一起，讓原本極其符合“巫女”這個身份的恬靜臉龐竟然帶上了幾分肅殺之氣。

　　這時，身後傳來幾聲急促而尖銳的鳥鳴。原來那幾隻被她超車的大雁又趕了上來，它們舒展著長直的雙翼，在風中劃出優美的弧線。

　　這是在向她打招呼嗎?

　　即使是對世間生靈向來一視同仁的博麗巫女，也覺得這群可愛的小鳥與她實在有緣，說不定可以親切交流一番，做個朋友。

　　然而，靈夢久違的交友之心隻持續了不到一秒，就被眼前的場景所撲滅。隨著她的靠近，原本排成人字形的大雁四散紛飛，小鳥們拚命撲打著翅膀，逃離原本的飛行軌跡，再也不複隨風翱翔的優雅姿態。

　　少女的飛行速度極快，鳥兒雖然盡力躲閃，也難免被很快追上， 下一個瞬間，它們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毫無征兆的向雲層之下落去，那寬闊的翅膀完全失去了駕馭風的能力。

　　這是……

　　靈夢恍然驚覺，也許是剛才腦補大妖怪欺壓人類有點過頭，不知不覺間，她體內的靈力竟然如烈焰般沸騰起來，這充滿攻擊欲望的力量雖然對自身沒什麽影響，但難免逸散開來，讓弱小的生靈產生驚慌、恐懼、絕望等面對危險時的本能反應，甚至失去控制身體的能力。

　　她毫不猶豫的一頭扎進雲層，以遠超正常墜落的速度向下飛去，一邊伸手入懷，從巫女服的內襯口袋裡掏出一張符咒。

　　隻是想打個招呼而已，驚嚇到這些小鳥並不是她的本意，雖然曾經還想過吃掉它們，但大家一起飛了這麽久，也算是珍貴的旅伴了……再說摔成肉醬了可不好吃。

　　眨眼間追上那幾隻可憐的鳥兒，她先用靈力托住它們不再墜落，然後揮手擲出靈符。

　　單薄的紙片在風中卷動，一點藍光閃爍其間，在蔚藍如洗的天空中毫不起眼，仿佛一滴清水融入大海，但又神奇的泛起一股寧靜祥和的波紋，像是能將人心中的一切波瀾撫平。

　　這是寧神符，靈夢三歲就掌握的基礎符咒，配上用於增幅的符紙，效果拔群。只見一隻又一隻的鳥兒漸漸恢復神智，小腦袋轉了轉，黑溜溜的眼睛似乎有些迷茫，隨後，撲棱棱抖動雙翼，駕馭著空氣，再次消失於雲層之中。

　　而在視線難以穿透的雲之彼端，額發略顯散亂的巫女憑空而立，目光悠遠。

　　“再見了，小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