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後山一處山巔，從這裡可以看到整個精衛一族的全貌。這個族落的土地並不肥沃，相反還是處於半風沙之地，條件顯得有些惡劣。

　　黎現在就坐在一塊岩石之上，她雙手緊緊抱著膝蓋，神情哀傷落寞，一言不發。

　　看她這個樣子，楊成同樣沒有說話，就在她的身邊，默默坐了下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從正午到黃昏，從黃昏到晚暮，再到月兒高升。

　　黎緘默著，楊成同樣如此。

　　“回去吧，你的父親會擔心你的，”終於，楊成開口聲道。

　　“怎麽可能，他明明很討厭我，”說完這句，黎的頭埋得更低了，甚至還是能聽到她低低的抽泣聲。

　　良久，聽黎忽然問道:“你覺得，這裡很好嗎?”

　　楊成一怔，看過部落整個狀況，但是卻沒有回話。

　　“這裡很差勁對吧，惡劣的環境，破爛的房子，大多時候甚至連吃食都是緊巴巴的，還有那些老頭子們，一個個都那麽冥頑不靈。”

　　“可是，我在你的身上沒有感覺到你討厭這裡。”

　　“是啊，我並不討厭這裡，”黎留戀地看了一眼部族，美麗的眸子之上再次起了一層朦朧，“我出生在這裡，這裡記錄著我的點點滴滴，也記錄著族人的點點滴滴，雖然條件很惡劣，可是大家都沒有絕望，房子很爛又怎樣，可大家都始終甘之若飴。是不是天神的後代，體內有沒有天神的血液，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還有大家。”

　　楊成點了點頭，只因為沒有找到安慰她的話語，所以只是嗯了一聲做為應答。

　　看著下面燈火點點的部落，黎悲傷的臉上突然有了一絲笑意，那是一種留戀的笑意，不忍的笑意，在漫天星光之下，有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聽她繼續悠悠聲道:“我在這裡迎接過晨風，也送走過暮色，和大家一同抵禦過風沙，也一同進行過殘酷的狩獵，甚至整個部落的子民都還在一起，一同欣賞過這璀璨的星辰，這些我都不會忘記的。”

　　說道這，黎的情緒忽然開始變得激動。

　　“絕對，絕對不會忘記的！”她猛然回頭，對楊成道:“因為是家人，因為是家人不是嗎，正因為家人在一起，才有了這份美好的回憶對不對，你告訴我，難道不是這個樣子嗎?！”

　　“是，因為有了家人，才有了美好的回憶，哪怕吃再多的苦，都會無怨無悔，不會有所埋怨。”

　　黎笑了，可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留個不停，“我喜歡這裡的一切，喜歡生活在這裡的大家，盡管父親大人很討厭我，可我依舊很喜歡他，叔父也是，統統都是，可是……可是……”

　　黎的身子蜷縮的更緊了，頭慢慢地又埋了下去。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個樣子，明明大家什麽錯都沒有，明明大家都這麽努力，可為什麽要面對這樣的災難啊！如果覺得痛苦的話就離開好了，如果覺得難受的話就逃避好了，為什麽還要拚死在這裡抵抗，為什麽還要死死守在這個地方?”

　　那哽咽的哭聲更大了，“為什麽，為什麽不選擇離去，為什麽非要這麽冥頑不靈，明知道要死，可大家為什麽都要一個個義無反顧地衝到戰場上去啊?！”

　　“是啊，為什麽呢?”

　　楊成無法回答她的問題，甚至發現，現在的自己連安慰她的話都說不出來。

　　從一開始，自己就沒有想涉足這裡的一切，自己的能力是可以改變眼前一切的發生，

可冥冥中有個意志告訴他不能，一旦出手，所有的一切都將失去意義。　　即便是現在的他，都更加迷惘了。這個所謂的意義，究竟何在?

　　“正是因為有了家人才創造了一切，正是因為有了家人，才創造了美好的回憶不是嗎?難道更重要的不是自己的家人嗎，難道更重要的不是家人都平平安安不對嗎?可是……可是為什麽父親大人不能理解，為什麽叔父大人不能理解，為什麽所有人都不能理解?

　　只要離開這裡，就不用再受傷，就不用眼睜睜看著家人拚死在戰場之上，只要離開這裡，家人就可以安然無恙，哪怕被人罵是膽小鬼，哪怕被人罵是拋棄家園的懦夫，只要，只要大家都在，家人還在，不論以後去哪裡，難道不都是新的家園嗎?難道不都可以和家人創造新的美好的回憶嗎?”

　　楊成覺得她的話好像對，又好像不對，甚至他都想到了汾水成。

　　如果有一天，汾水城遇到了危險，而自己又突然失去了力量，那麽自己的老爹會後退嗎，汾水成的子民會後退嗎?

　　楊成沉思良久，聲道:“黎，你說得或許不錯，只要離開這裡，或許就能輕松保住家人，可是你知道嗎，就算是離開，那也需要極大的勇氣。”

　　黎抬起哭得發紅的眼睛問道:“需要什麽勇氣?”

　　“拋棄家園的勇氣，拋棄信仰的勇氣和拋棄意志的勇氣！”

　　“我不明白，”黎搖了搖頭，神情之上一片痛苦。

　　“黎， 那你可曾想過，留下有又需要多大的勇氣嗎?”楊成輕輕撫了撫黎的腦袋道:“留下來的話，就必須要面對無盡的災難甚至滅頂之災，因為信仰還在，靈魂還在，所以決心才會更加貫徹，意志才會更加堅定，他們所承受的，遠非你能想象的。”

　　楊成心中同樣有些哀傷，到了現在，他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麽不能出手幫助這個部落了，因為自己一旦出手，那麽這裡的一切信仰和堅持，都將成為一個笑話，美好的東西人人喜歡，可一旦失去了那些至關重要的東西，就必將失去這些美好所存在的意義。

　　“是嗎?”黎抹了抹眼角的淚水，看向楊成問道。

　　“是啊，逃避痛苦和苦難的想法誰都會有，可生命中，總有那麽一些東西，是絕對不能退讓和逃避的！”

　　說道這裡，楊成站起身輕笑道:“黎，回去休息吧，也許回去睡一覺的話，你就或許會明白過來，你的家父最想守護的東西是什麽了！”

　　“我還是不能全懂你的話?”

　　黎的哀傷消散了許多，她的態度也轉變了許多，跟著楊成一起，她從岩石上站了起來。

　　“你看那漫天的星辰，你看下面那破爛卻又可以遮風避雨的房子，還有聚集在篝火旁相互依偎的族人，包括這吹來的山風，包括這夾雜著的黃沙，也包括，這裡曾經留下來的思念和不舍，我想有一天，你肯定會明白的。黎，回去吧，時間不早了，千萬不讓你的父親大人擔心知道嗎?”

　　“好吧，”又是看了一眼下方的部落，黎終於點了點頭這般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