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敲門聲，羅斯婆婆趕緊摸起石頭，看著面前的銅鍋，猶豫著要不要敲下去。忽然又一想，雪狼已經回來睡下，敲銅鍋還能吸引來誰呢?

緊張之際，屋外的風雪聲裡響起奧卡的聲音。

“阿媽，是我。”

“是奧卡嗎?”羅斯婆婆聽不太清，慢慢起來往門口走，手裡的石頭也忘了放下。

奧卡的聲音聽著很懊惱，“阿媽，我是奧卡。”

羅斯婆婆抽掉門栓，慢慢地開門。

風雪撲了進來，年邁的羅斯婆婆一個趔趄，差一點被風刮倒。

屋外的奧卡眼疾手快，一步跨進來，托住阿媽。看到阿媽皺紋密布的蒼老的臉，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阿媽老了，他作為兒子真是沒用，連點肉都弄不回來。

“我的兒子，你的臉…怎麽弄的?”羅斯婆婆離得近，才看到奧卡臉上有一道很大的傷疤，鮮血淋漓的，張開的血肉被寒冷的空氣給凍住，十分猙獰。

奧卡松開阿媽，轉手關上門，走到火爐邊，烤化臉上的血口，用桶裡髒兮兮的冰水處理血口，什麽都沒有說。

“孩子，是坎伯蘭嗎?他對你做了什麽?”

羅斯婆婆抓著奧卡的胳膊，心痛地說。

“孩子，說話啊！”

“阿媽，別問了。”奧卡忍著痛，將傷口裡的雪渣子扒拉出來，痛的嘴都要歪了。

羅斯婆婆擠了擠眼睛，一滴豆大的淚水浸.潤著渾濁的眼珠，然後從皺巴巴的臉上滾落。問了又有什麽用?她知道了又能做什麽呢?

之前烤的兩個土豆已經冷了，羅斯婆婆重新把它們埋在火爐側邊的爐灰裡，銅鍋裡加上雪水，扔進兩個土豆，安靜地看著燃燒的爐火。

“阿媽！珍娜肯借我們這麽多土豆……啊！這是，這是雪狼?”

處理完傷口的奧卡這才注意到，門口放著一個很大的袋子，裡面全是土豆，身後毯子下還有一個大胖子，肥嘟嘟的，肥肉可能離爐子太近了，好像都要冒出油來，油光亮的樣子，讓人覺得十分……可口。

“是阿爾瓦送來的，他過來的時候渾身是血。”羅斯婆婆沒打算把雪狼的事情告訴奧卡，有些事情，不是奧卡這種小孩子可以理解的，就像她一樣，四五十歲的時候從來不相信有神靈的存在。但是現在，她感覺躺在那的胖子就是神靈派來的。

雪狼，是傳說中的雪狼之主。

一定是的。

“阿爾瓦?他今天沒有出去打獵。這麽說，他是偷我們土豆的人?可他為什麽又把土豆送回來呢?渾身是血?這是什麽意思?阿媽，我不明白。還有雪狼，您應該告訴我他身上到底生了什麽。”

“想知道嗎?”羅斯婆婆看著雪狼，心裡有一些愧意。神靈不會一直呆在這裡，如果有機會，可不可以讓雪狼幫幫他們呢?反正已經幫了這麽多了。

羅斯婆婆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終於決定該做什麽了。如果是以前，她的兒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她只能讓兒子忍讓，就好像忍讓是唯一的解決辦法。現在，沒必要忍了，雪狼會幫他們的。

“先說說你臉上的傷吧！然後我就告訴你雪狼的事情。”

“阿媽。說了又有什麽意義呢?您不用擔心，我忍得住。”

奧卡不願意多說。他一個大男人，四十好幾了被人欺負，還要回家找阿媽訴苦，這太令他難受了。是他無能，沒有辦法與坎伯蘭對抗，要是他也有槍就好了。

“現在不一樣了，奧卡，勇敢一點，把你受的委屈都講出來。神靈……會幫助我們的。”羅斯婆婆堅定地說。

火爐中的木柴劈裡啪啦地響，裡面的潮氣還沒有被完全祛除，燃燒之後，屋子裡升騰著有些嗆鼻的煙塵。羅斯婆婆習慣了，七八十年了，怎麽都習慣了。

奧卡卻沒有習慣，或許本質上，他不想去忍受這種可以不用忍受的痛苦。如果有那個實力，他寧願建一個更好的房子，弄個單獨的灶房，這樣他們冬天晚上就不用整夜被煙氣困擾，難以入眠了。

為了溫暖，家家戶戶晚上的爐火不能斷，這樣一來，煙塵同樣會不停地在屋子裡肆虐。

這是邊山部落很多家庭的日常，除了坎伯蘭。

吝嗇的、殘忍的、可怕的坎伯蘭，同時也是邊山部落最有勢力的坎伯蘭。

他家有最好的灶房，最大的火爐，在灶房與臥室之間的牆壁還是中空的，溫暖的空氣會在牆壁間流淌，讓他們家的夜晚溫暖又安靜，聽不到一聲被嗆到的咳嗽聲。

那是有錢人的生活，是坎伯蘭一家應該享受的生活，因為，他有槍！

“神靈真的存在嗎?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靈，他們為什麽一直沒有出現呢?我總是乾最苦最累的活，做最危險的工作，卻總是不能得到應得的報酬。如果神靈存在，他們是眼瞎了嗎?”

奧卡苦澀地說。

羅斯婆婆沒有對奧卡的大不敬生氣，事實上每次奧卡出門後，她都會一邊咒罵神靈，一邊默默向神靈祈禱，希望奧卡平安回來，哪怕沒有弄到食物，也要平安回來。

咒罵，是因為她也不太相信神靈了，祈禱，是因為除了神靈，她還能向什麽祈禱呢?越下越大的暴雪嗎?

現在，不一樣了。

神靈向這裡派來了使者，這裡從來沒有被神靈遺忘。

羅斯婆婆看著奧卡臉上的傷，血淋淋的，快要看得見骨頭，愈堅定地說:“奧卡，我的孩子，從今天起，你要相信，神靈是存在的。他們會幫助我們擺脫困境。在這個冬天之前！”

“告訴我吧！今天生了什麽?”

風雪更急，屋外咿咿呀呀的哀嚎像無家可歸的野鳥，也像來自地獄的魔鬼在狂歡。

奧卡一直以為，神靈早就拋棄了這裡，所以生活在這裡的人才會被越來越惡劣的天氣奴役，被區區一杆獵槍奴役，被生活奴役。

“阿媽，我不想說。說了您會傷心的！”

“那我先說！”羅斯婆婆看著悲傷的兒子，實在想不通，是自己這些年勸奧卡忍耐，勸太多了嗎?怎麽七歲就敢向著雪蛇撒尿的奧卡如今膽小成這樣呢?

改變一個人的觀念並不是簡單的事情。雪狼的到來讓羅斯婆婆明白，她錯了，第一次勸奧卡忍耐時就錯了。她需要讓兒子重拾勇敢，因為雪狼不會一直在這裡，神靈也不會一直注視著這裡。

活著是人類自己的事情，奧卡需要堅強起來。雪狼離開後，奧卡仍然能夠勇敢，這才是最重要的。

“早上你離開之後，雪狼也跟著出門了。天快黑下來的時候他才回來。然後，帶回了那個！”

羅斯婆婆指了指門口的袋子。

“是他讓我說阿爾瓦的事情的。事實上，我也不知道阿爾瓦現在怎麽樣了?不過，他該死！還記得你的阿莉奶奶是怎麽死的嗎?”

“一年前凍死的。”

奧卡當然記得，而且印象很深。有天早上有人出門，就看到阿莉奶奶躺在雪堆裡，都凍成肉干了，有人猜測是阿莉奶奶準備出門挖地窖裡的土豆，暈倒了才生這樣的災難。

阿莉，是珍娜的阿媽，當年正是阿莉借給奧卡家土豆，才讓他們度過那個寒冬。

羅斯婆婆歎息一聲:“是阿爾瓦乾的。那天之前我找阿莉借了些土豆，當天晚上是你把土豆入的窖，那天，家裡的土豆都吃完了。我為了給你準備早飯，很早起來準備出去挖土豆，偷偷看到，阿爾瓦把阿莉打暈了，扔在雪地裡。並且從阿莉家的地窖裡弄走很多土豆。”

這件事對奧卡來說，實在太難以想象了，“阿爾瓦為什麽要這樣做?珍娜知道這件事嗎?”

“珍娜……她知道。她和我一樣，眼睜睜看著那一切。阿爾瓦威脅我們，只要敢說出去，坎伯蘭就會殺死我們，還有你。

其實不管說不說，邊山部落歲數大一點的人都知道這種事情。因為，這不是第一次生了。是坎伯蘭指使的阿爾瓦，就像很多年前老坎伯蘭指派詹森去偷別人家的土豆一樣。

很多年以前，坎伯蘭家就和現在一樣，是強盜。不管誰家的食物有多余，坎伯蘭家都會去偷去搶去奪。只有這樣，他們家才能一直擁有最多的食物，並且保持最高的地位啊！”

“我愚蠢的奧卡啊！你到現在都不知道，坎伯蘭家是強盜家族嗎?溫暖的季節來臨之後，你看到坎伯蘭種土豆嗎?他們沒有種過土豆，卻有吃不完的土豆，你明白為什麽了吧！”

“雪狼也許是神靈派來的，是他幫我們奪回了土豆，雖然，少了幾斤。”羅斯婆婆雖然叫不出自家每一個土豆的名字，但是有個別個頭大、長相奇特的還是認得出來的。袋子裡是她家的土豆，她很確定。

“阿爾瓦可能已經死了，希望他死了。是雪狼幫助了我們！”

羅斯婆婆看著熟睡的雪狼，越看越喜歡。胖乎乎的就像溫暖季節的土壤裡，不時蜷縮的白花花大蟲子。

奧卡努力消化著一切，對自己遭遇的事情有了更多的明悟。怪不得他總是被針對，原來坎伯蘭就是個強盜啊！

“今天，我們成功抓.住一窩野兔。四隻，總共有十多斤吧！我的功勞很大，坎伯蘭卻不準備分我一丁點肉。我和他理論，被他用槍托砸了一下臉！就成這樣了！”奧卡指了指臉上的傷，生怕阿媽太難過，語氣裝得比較輕松。

“阿媽，雪狼，他真的是神靈派來的嗎?他這個樣子，能做什麽呢?阿爾瓦真被他殺了嗎?”

奧卡捏了捏齊狼肉嘟嘟的肥肉，感覺裡面跟塞了肥膘一樣，咕嘰咕嘰響。

“不對！阿媽，雪狼，雪狼身體怎麽這麽冰！天呐！雪狼沒有呼吸了！”

奧卡把手拿下來，看到手上薄薄一層泛著油光的冰冷水漬，吃驚地站起來。

羅斯婆婆慢條斯理地用棍子去撥火裡的土豆，不在意地說:“早就知道啦！他睡下之後就沒呼吸了，你看他鼻孔，一點白氣兒都不冒。神靈的使者，應該就這樣吧！”

羅斯婆婆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種事情，雪狼躺下之後就這樣了，躺下前跟她說話的樣子，也不像是覺得自己會死的感覺。這事能怎麽辦?只能相信雪狼了，畢竟是神靈使者，或許，這就是來自神庭的生命與他們這種凡人的不同吧！

“真的……真的這麽厲害嗎?”奧卡總覺得不太靠譜， 而且神靈這種概念他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接受，只知道以自己的生活常識來看，沒有呼吸就是死亡。

雪狼，不會已經死了吧?

“阿媽，雪狼真的不會死嗎?”

“也許吧！”

羅斯婆婆決定把事情最嚴重的一面擺在奧卡面前，她需要讓奧卡知道，沒必要再忍耐了，只會忍耐是活不過這個冬天的。

“就算雪狼死了，我也希望你去拚一拚。不管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阿爾瓦不僅把我們地窖裡的土豆全偷走了，還再次來過，不知道是要殺我，還是想把家裡的食物全部弄走。坎伯蘭已經不準備容忍我們繼續有吃有喝地活著了。”

羅斯婆婆看向牆壁上的兩副弓箭。

“坎伯蘭會很快現阿爾瓦出了事。在那之後，他一定會來這裡找我們麻煩。奧卡，你是邊山部落箭術最好的獵手，也是最勇敢的獵人。今晚，希望你別給你父親，邊山部落最偉大的獵手丟臉。”

“做你該做的，做你能做的，這才配得上香噴噴的烤土豆。”

羅斯婆婆把兩顆烤土豆翻出來，滾燙的烤土豆一接觸到冰涼的地面，焦黑的外殼便裂了。令人陶醉的香味在屋子裡飄蕩，帶著不一樣的暖意。

寒冬天裡，也許只有暖和的床榻和美味溫暖的食物才會讓人覺得，自己還活著。

奧卡明白了阿媽的意思，輕輕摸了摸臉上乾硬的傷疤，想起白天在雪地裡捂著臉跋涉的樣子，就像個笨笨傻傻的蠢牛。

“阿媽，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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