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少年郎約莫十八年紀,一襲白衫,瀟灑俊逸。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好一個翩翩公子,仿佛從畫中走出一般。
此刻少年提筆立於桌案前,看著自己的佳作,似乎很滿意,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看到少年收筆,一位老者來到少年一側,邊看邊念到:“誰把杭州曲子謳,荷花十裡桂三秋。那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裡愁”
剛念完全詩,老者便撫須而笑道:“好,好啊!詩好字更好,義兒麒麟之才也!”
少年聽到老者的誇獎,心裡也是極為高興的,但卻不敢托大,躬身向老者行了一禮笑道:“孫兒不才,讓爺爺見笑了。不過若說到這字,孫兒認為,當今天下,爺爺便是這第一大家。”
老者聽到少年的話,笑罵道:“小子休要拍爺爺馬屁。且不說你大爺爺蔡京,即便當今陛下,其書法造詣也遠非我比。”
少年正欲爭辯幾句,就被老者拉著下棋去了。少年無奈,歎了口氣,是非成敗,就留給後人去說罷。
這老者居然是當今宰相蔡京的同胞兄弟蔡卞,而這少年是蔡卞唯一的孫子蔡義。幾日前,鎮東軍節度使蔡卞上書徽宗皇帝,告假返鄉祭祖,徽宗皇帝念其孝心可嘉便批準了。蔡卞的老家在福建仙遊縣,一艘巨大的官船便浩浩蕩蕩的順江而下,今日便行到杭州錢塘江之上。
江面不知何時起了風,這浪便洶湧了起來。剛才還晴空萬裡,突然間卻烏雲密布。一時間風雲變色,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要下暴雨了!
一道閃電終於撕裂了天空的沉寂,一聲驚雷攪醒了大地上的生靈,這雨終究還是來了。蔡卞看著蔡義落下了的棋子,不由歎了口氣道:“看來爺爺真的老了,以後這天下,終究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只不過這以後的天下呐,恐怕不再是那個風平浪靜的天下了。”
蔡義聽著爺爺的話,感受到了英雄遲暮的傷感,又感受到奸臣當道的無奈。抬頭倔強的道:“爺爺才不老呢,我還要爺爺教我書法,傳我兵道呢!”
蔡卞欣慰的伸出手正欲摸一摸愛孫的頭,突然異變生起!船身劇烈的一震,仿佛撞擊到了什麽巨物。緊接著便聽到外面士兵傳來急喝聲:“什麽人!”不一會,外邊便傳來打殺聲。
蔡義心中大駭!居然有人敢刺殺朝中大臣。
蔡卞深深皺眉,向立於一旁的一個中年男子抬頭示意了一下。男子會意,一瞬間,便閃身出了船艙。過了片刻,那男子便返身回來,此刻他的手裡多了一把刀,那刀正在滴著殷紅的血。
男子單膝跪在了蔡卞面前,語氣焦急的道:“蔡公,大事不妙,外面來了百十個賊子,身手不凡,此次恐怕凶多吉少了。你和小公子快些跳船離開,我和外面的兄弟們拚死擋住他們一陣,興許能留住性命。”
蔡卞閉著雙眼,似乎在沉思著什麽。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便堅定的對中年男子道:“李忠聽令!從即刻起,我命你誓死保護義兒安全。一會你帶義兒離開這裡,休要管我!”
李忠一聽便急道:“蔡公!我這條命是你給的,我怎麽能夠舍你而去!”
蔡卞大怒道:“你敢抗命嗎?”
李忠忍著痛苦之色,恭敬的向蔡卞磕了一頭,鄭重道:“末將領命!”
“爺爺,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蔡義經過短暫的震驚之後,便也急急的道。
蔡卞不舍的望著蔡義道:“義兒,爺爺知道你孝順。可是如今事已至此,我年歲已高,經不起折騰了,你乃我蔡家獨苗,爺爺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蔡義早已聲淚俱下,緊緊地抱著爺爺舍不得松開手。外邊的打鬥聲越來越激烈,似乎已經殺到了船艙入口。
蔡卞慈愛的拍了拍蔡義的後背道:“義兒,別這樣,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哭哭啼啼?你且坐好,我有些事情要交代與你,時間不多了。”
蔡義雖然心很痛,卻還是忍住了哭聲,安靜的跪在了爺爺面前。
蔡卞待蔡義冷靜下來,便道:“義兒,你且聽好爺爺的話。首先,一年之內不能踏足京城半步;其次,日後不要與你大爺爺一家有任何聯系;最後,今日之事,日後你不能再去追究!”
說完,突然想到了什麽,從懷裡摸出一個半圓形的玉佩,遞到蔡義手中道:“待你逃出去穩定下來之後,持此玉佩去見杭州知府唐宗仁,倘若他還記得當年之約,應會賜你一段恩惠。若是他未提起,那你便與此人斷了聯系罷。”
蔡義拿著玉佩,正要說些什麽,一個士兵突然被人踹了進來。只見那士兵全身一片血紅,已是奄奄一息。一串腳步聲已經來到了船艙口。
蔡卞急忙道:“李忠,快帶義兒走!”
蔡義焦急萬分,悲聲喊道:“爺爺……”
李忠知道事情已經到最嚴重的地步,便也不多說什麽,一刀劈開了船艙的窗戶,拉起蔡義便躍身跳了出去,幾個閃躍間便抱著蔡義跳進了茫茫大江之中,手中卻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塊船艙上劈下來的木板。
蔡卞看著蔡義的身影消失在船邊,心中的石頭終於放下了,他相信李忠的身手。外邊的打鬥很快就結束了,一群黑衣蒙面之人湧了進來,將蔡卞圍在中間。
蔡卞氣定神閑的坐在桌案前,緩緩道:“各位,我蔡卞今天認栽了,稍待片刻,容在下寫句話給你家老爺。”
也不管那些黑衣人如何驚訝於他居然知道幕後之人,蔡卞拿起筆便在一張紙上寫上了一段話,寫完之後,折疊放到一旁。
抬眼看向為首的一人道:“你們今日所為, 無非是要蔡某的命罷了。你家老爺想必也交代了一番,身上必定會備有一些催人性命的藥物,拿出來吧,早點結束你們也早點回去交差。”
為首之人此刻已經是震驚無比,從懷中拿出一個玉瓶,倒了一粒藥丸在手中,恭敬的遞到了蔡卞面前道:“蔡大人,這藥吃下去,不會有任何痛苦。我們本與大人無冤無仇,奈何家主下了命令,還望大人到了下面莫要怪罪我等。”
蔡卞拿起藥丸,笑了笑,喃喃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說完,便吞下了藥丸。
拿起了桌上的那張紙遞給那人,蔡卞便不再說話,靜靜地閉上了眼睛,心裡默默道:“義兒,你要好好活下去……”
茫茫大江,哪還有蔡義和李忠的身影。
政和七年(1117年),蔡京聽到胞弟返鄉途中因不坑舟車勞頓不幸逝世,悲痛萬分,上書徽宗皇帝為弟請賜諡號,徽宗皇帝下詔,贈蔡卞太傅,諡文正。蔡卞最終得以魂歸故裡,葬於福建仙遊縣慈孝裡赤嶺紫金山,享年七十歲。